“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从灰黄色石头堆积的房屋中传出,乡学公塾内年过花甲的李老夫子面色憔悴,正在摇头晃脑,一手抚摸着他的长长的藏满故事的白胡子,一手拿着古书,作为平安乡唯一一所针对平民开放的公塾的唯一老师,他始终都保持着代代相传的古老的乡音,一句一句将他毕生所学的知识,如同老黄牛倒嚼,无私奉献给他的每一个学生。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嫩绿的小草已经开始慢慢发芽,露出期盼春风的头,天空中南飞的燕子也逐渐回归,筑建新的爱巢,将生命延续下去。冬季的寒风还没有完全过去,气温时上时下,飘忽不定,这个时候选择穿什么衣服是最难的。
李老夫子在平安乡授学近四十年了,这是生他、养他的家乡,始终难以割舍。他是在平安乡百姓眼里的神人与福星,在他过去的教书生涯中手下不知教出多少秀才、举人甚至还有一位高中过朝廷的榜眼,让他声名大振,享誉四乡八里,而他自己依旧还只是一个穷酸秀才,这与他的秉性有关。
据说李老夫子少年便有英名,年轻时更是相貌堂堂,英俊潇洒,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但淡泊名利且恃才傲物,很不受各位大人物的喜欢,最终得罪朝中一位重要大员,被朝廷下令永不得录用。至于是什么原因,他没有说,对方也没有宣传。因而,直到现在依然只有秀才头衔。
但这些并没有影响他在文坛的声誉,反而受到大家的追捧,称他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典范。众多知名的文院和大家族纷纷邀请,但都被他一一拒绝,坚持要回到他的出生地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教书匠,谁知这一做就是四十余年。
当年风流倜傥的青年才子,变成一个喜笑颜开的老夫子,天天给孩子们上课,恐怕当年与他一起赶考的同伴也不能认出,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当年享誉朝堂与文坛的杰出青年。真是世事无常,变幻莫测。
看着公塾内为数不多年龄不同的孩子正在认真读书,老爷子甚是欣慰,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自己当年,眼角的鱼尾纹都向四周散开了,年轻了。毕竟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战火纷飞的年代,每时每刻都有国家在灭亡,也有新的国家在建立,大家都喜欢争强好胜,通过军伍得到功名明显比读书更快,很多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依旧碌碌无为,还不如去边境打仗。
“嗯?”
当他的目光扫到窗边时,看到坐在窗边的孩子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低头认真看着手中的书,而是左手托着下巴壳子,双眼全神贯注的看向窗外,不知是在看天上漂泊的朵朵白云,倾听窗外桃树上叽叽喳喳叫的小燕子,还是在看马路边上、墙角下即将盛开的兰花。
这个年龄的孩子没有定性,注意力不易集中,对于任何事都不能长时间的关注,容易走神,他是可以理解的。
小男孩好像看得十分认真,丝毫不知道李老夫子走到他的身旁。李老夫子弓背,右手握拳放在嘴边,
“咳咳,你在看什么?”
俯身轻语,虽然李老夫子的声音不够响亮,但还是惊到了他,将他从美丽的幻想中打回现实。
“啊······没,没看什么。”
少年转过头,小脸瞬间变红,就像秋日里朝向太阳面的苹果,红扑扑的。虽然李老夫子平时的形象都是慈眉善目,但对待学习这件事是十分认真的。此时他分明没有在学习,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双眼闪烁,双手不知如何安放,表情紧张,局促不安,言语迟钝。
“没在看什么,难道是在想什么?”
李老夫子并没有放弃追问,这是他从年轻时开始一直保持的习惯,再加上多年的教学经验,有问题就要一直追问下去,没有结果,他很不安心,尤其是关于学生的问题。
似乎感受到老先生的不肯放弃追问的决心,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眼睛通红,“想,想我爹了”。
李老夫子突然愣住了,在这个公塾里的孩子大多都是军伍的后代,很多人的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基本上很少有机会回家,甚至有的人从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而他们只是由于年龄不够大,否则他们也会像他们的父亲们一样拿起武器远离家园征战在外,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里很多时候只是一个短暂的中转站。
最近小道消息疯传说,最近帝国边境败仗连连,边关失守,士兵死伤无数,导致边境防线不断压缩后退,边境军急需补充,而平安乡地处帝国的东北部,远离中原,是最好的兵源选择地之一。听说这次补充的要求是,只要是年满十二岁的男子,只要不是身患残疾,不能自理者,皆要参战。
眼前的孩子正好是十二岁,本来是青春年少,正是无忧无虑享受少年的大好时光。若消息不假,不日就要像他的父亲一样举起武器,冲向前线,保家卫国,生命从此得不到保证。
“我爹说过,他会在我过十二岁的生日之前回家,可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平安乡的公塾在主干路旁边,是进出平安乡的必经之路,透过公塾不大不小的窗户,大街上人来人往都可以看见,也是孩子的希望所在。很显然,这里面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人。
这个说话的孩子,李老夫子当然认识,名为陆吾,与他的母亲住在一起,年龄十二,已经在公塾中学习五年了,是平安乡一户普通人家的孩子,非常聪慧,在他看来如果按照他的现在这种教授程度,以后陆吾至少可以中举人,剩下的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陆吾的父亲也是一名军人,常年征战在外,曾经也是他的学生,最近一次回来好像也是三年前的事了。这些特殊的孩子,他平时都格外照顾,耐心引导。看来是三年前许下的愿望,但现在看来很难实现了。
听到陆吾的话,李老夫子感慨万分,眼珠子不断在眼眶中旋转,他没有孩子,包括陆吾的父亲、陆吾,他将他教授过的孩子都当成他自己孩子,看着一个个孩子义无反顾的奔赴战场,但能够功成名就回来的寥寥无几,犹如飞蛾扑火,至死不悔。
尤其在此时,此景,联想起那个小道消息。一想到这,心就格外的痛。
努力不让眼中的泪珠滴下,转过身偷偷的擦去眼角的泪水,平复心情,李老夫子用轻松的声音说道,
“陆吾,你来说说‘夫天地者,万物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这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天地不过是世间万物赖以寄存的客舍,时间光阴不过是古往今来的匆匆过客。漂浮不定的人生如同梦幻一般,生与死之间的差异,就好像是梦与醒的不同,纷纭变换,不可究诘,能够得到纵情的欢乐,又能有多少呢?本文以诗笔文,洋溢着诗情画意,笔势大开大合,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豪情纵横,将景、情、思融合一体,体现了作者当时豪迈的心情气度”。
陆吾不假思索,一气呵成,似乎穿越历史感受到了作者当时的心态从远古传来,久久不能忘怀,值得长久回味。
“好,分析得十分到位。天地,光阴,如同梦幻泡影,阻挡不了我们活在当下,人生在世,风云变化,能够真正体会到生活给我们的真谛的才是人生真正的赢家。”
“所以说,人啊,应该有梦想,这样的人生才不会和猪狗一般浑浑噩噩,再说了,一旦梦想实现了,而那时你什么都没有准备好,那多尴尬啊。”
李老夫子说道这时,突然停住,看了看陆吾,又看了看窗外。也不知道是天气的作用,还是小道消息带来的不祥之感,西边的太阳显得软绵无力,与天上的灰色的云彩玩着暧昧,显得有些昏暗,徘徊在西面的山顶上,“今天的课就上到这了,大家记得多多复习、预习。下课,明天见!”
随着李老夫子这句话,孩子们如同脱缰的野马,拿起桌子上的书就向外面跑,一面跑,一面欢呼,似乎这是句话充满了神奇的魔力,看得李老夫子连连摇头。
他也转身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毕竟帝国战败的消息还没有完全扩散开。想想家中还中午留下的隔壁王寡妇送的半只烧鸡,那香气,那嫩,口水直流。
等他收拾完古书之后,抬脚离开时,才发现公塾里还有人没有走,仔细一看,依旧是陆吾。他还在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双眼看着人群逐渐稀少的大街,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看到这,李老夫子将收拾好的东西重新放下,走到陆吾身边,
“怎么不走啊,为什么不回家等啊。”
“我爹每次回来都是走这条路,我希望自己能够早一点看到他,给他一个惊喜。”陆吾老老实实道出心中的想法,没有丝毫的遮掩,也许在他看来李老夫子是个信得过的人。
平安乡公塾外的这条路是南北走向,公塾在北面而陆吾家在南面,距离公塾不足五里地。
听到这,李老夫子心更疼了,他的性格就是这样,虽然对朝廷的大小官员不屑一顾,但如果对方是一个孩子,那么一定会爱心泛滥。
“那我陪你一起等,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怎么样?”
“恩”
于是,二人就坐在公塾的门口。不过,也不能干坐着,因此,一老一小两个聊起天来。
两个人谈了很多,李老夫子也终于找到一个肯听自己故事的人。人老了,总是絮絮叨叨。虽然有些东西陆吾未必懂,但是有人听,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自言自语好的多。
“等待是一件幸福的事,既是等待人的幸福也是被等待人的幸福。等待的人因为心中有自己要等待的人,因此时时刻刻保持亢奋的状态,感觉幸福随时可以砸到自己的身上;而被等待的人则会因为有人在等待自己就说明有人关心自己而幸福。幸福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那不是幸福。”
更多是时候,前言不搭后语,语无伦次。
“你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能飞天遁地,超凡入圣,长生不老······”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西边的太阳也快要完全落下,寒冷的气息再次笼罩大地,三月平安乡的夜晚依旧没有摆脱寒冬的影响。李老夫子似乎要被自己的话催眠了,昏昏欲睡,声音越发的低沉,而陆吾的上眼皮也在不停的与下眼皮亲密接吻。
而他们的背影也逐渐被拉长,远远看去,好像两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无比的高大,惹得小狗围绕着影子不停的撕咬。
“咕咕咕,咕咕咕”
突如其来的声响,也不知道是陆吾还是李老夫子,亦或者是他们二人的肚子都在叫,与主人抗争。二人的脸露尴尬,不好意思。而这响声也将李老夫子的睡意驱赶走了,也不知道刚才迷迷糊糊梦到了什么,口水流了一地。
“时间过得真快,太阳都要落山了。时间不早了,再晚点你娘该出来找你了。你赶紧回家吧,在家里等也是等嘛,有心意就行了。”岁月不饶人,李老夫子毕竟年岁大了,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了,忙碌一天,早就该休息了。
话落,陆吾脸上露出极度失落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先生,我看时间还早,我要到北面的山上看看,再走一圈。您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上风大,小心着凉。”
听到陆吾的话,李老夫子知道他怎么劝这个小孩,他也不会死心的,毕竟孝心可嘉,“此子虽有朽木之实,却也可雕也”。
“走,我给你买两个烧饼。把我的贴身玉佩带上,不过,记得明天要还给我。”陆吾知道这块玉佩对李老夫子非常重要,因为平时他从来不会让任何人碰这个玉佩一下,自己也是偶尔才拿出来,小心翼翼的摩擦着,沉思着,这一行为被他们这些小伙伴们常常耻笑。
虽然大家都是穷人,没有玉佩这种贵重的东西,但是也没有像李老夫子对待玉佩那样高贵一样东西。
不过,通过刚才的对话,陆吾知道这块玉佩是李老夫子当年的一位故人所赠,异常珍惜,并且这玉佩还有一个特点,到了晚上会自己发光,犹如夜明珠一般闪亮。
这是怕他等得太晚,找不到回家的路。虽然微弱,但总比没有的好。
反正明天也要来公塾,到时候再来个完璧归赵也不迟。陆吾就安心的接过在街边买的粘了零星可数的芝麻的烧饼油纸包和温润的玉佩。
“谢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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