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
庭院里静悄悄的，许久无人经过。
万事难料，不过是去后院取一些茶叶的时间，苌汐就很巧合地碰上了太子身边的护卫……今天在书房见到过，是一个看起来自负到令人不爽的、苍白瘦削的年轻男人。
只是当时忙着应付太子，没怎么注意这个人而已。
苌汐谨慎地后退一步，望着他没有开口。
“水静苌汐是吧？我叫海程安。”他似乎有些轻蔑地瞥她一眼，“太子殿下有请。”
“殿下找我有事？”
“我们做下属的，没有询问的资格。不过被太子邀请是莫大的殊荣，姑娘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你误会了，我只是很意外而已。”
“有说这些无聊言语的工夫，不如赶紧走吧，耽误殿下的时间，你可是担待不起的。”苌汐很讨厌他讲话那不屑一顾的语调，于是就什么都没兴趣说了，“走吧。”
在通往西宛厢房的一路上，二个人无话，然而苌汐却清晰地感觉到海程安在不住地打量着自己，这令她很不悦，又不好发作，只得越发加快脚步，走到他的前面去。
直到看见了站在落星棠树下的太子。
苌汐停住，默默地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琢磨着要如何开口。
“水静姑娘。”
“殿下。”
“这一树落星棠，开得正好呢。”他笑道，“春夏两季，落星棠便是花中之王，美不胜收。”
“原来殿下也喜欢落星棠。”
“当然，在皇室根本见不到开得如此美丽的落星棠。”他如是说，“世人皆言皇家好，却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苌汐不禁失笑。
“殿下身为帝国未来之主，居然也会说出这种话么。”
“呵呵，有感而发罢了，不过……”他回头，深深看她一眼，“水静姑娘，当真认为我就是帝国未来的主人吗？”
这个问题颇为突兀，苌汐一时语塞，没有接口。
如果谙影真的铁了心要与她作对的话，单凭聆神组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还好，还好她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太子亦或是三皇子登上帝位，对她而言没什么区别，她帮助谁，只取决于聆神组的立场。
“殿下完全不必担心这一点，帝王的命数，是生来注定的，是天命，逆天而行者，必将不受护佑。”
太子点头：“这话不错，水静姑娘果真是有大智慧的女子。”
“殿下过奖。”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太子话锋一转，语气不经意便多了几分试探的意味，“水静姑娘是身份尊贵的驭灵者，为何会甘心在聆神组委屈自己？”
苌汐微笑：“只要我自己不觉得委屈就好了。”
“可是聆神组的规定中明明是不允许收留女子的。”
“我一直以男装示人，从未被他人知晓。”
……太子似在斟酌言辞，一时无言。
“殿下。”苌汐平静道，“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如果说刚开始她尚有迷惑，现在则已经完全意识到太子请她来此的用意了。
不过至少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水静姑娘留在这里也是多有不便，倒不如……做我的贴身护卫，随我回皇宫。同样也是助我登上帝位，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么？”
苌汐轻轻一笑。
那当然是完全不同的。
看来，聆神众人的担心果然是有道理的，太子大概已经试探过他们的意见了。
想到被他们这样保护，心中莫名欣慰。
“殿下大概误会了，我会留在这里，前提是聆神组，不是您的帝位。”
太子脸色微变，海程安已然出声怒喝。
“放肆！殿下肯收你一个女人作护卫是莫大的荣耀，怎么还敢口出狂言？”
“不得无理。”太子示意他稍安勿躁，低声道，“你可以考虑一下再给我答案，随我走，聆神组绝对不敢难为你，并且我可以给你一切想要的东西。”
苌汐在心底轻笑。
想要的东西？皇室之人，原来都是这样庸俗可笑的么？
“很抱歉，我想要的殿下都给不起。何况，让我和您手下的这种人共事，我也会有受辱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海程安怒极反笑，“你在质疑我的实力吗？”
“你的实力强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不妨试一试吧！”海程安蓦然拔剑在手，凌空一斩袭向苌汐，“让我也见识一下驭灵者的高深之处！”
他对驭灵者的能力并没有太深入的认识，对女性驭灵者的情况更加一无所知，不过是一个过于自负的武士，对敢于挑衅自己所谓权威之人的表达愤怒的方式。
只可惜，选错了对象。
天水流光没有带在身上，但数月的苦练让她即使不变身也可以轻松避开这一招。然而在她后退的同时，长剑擦着她的耳畔迎上对方。
吟川御凌在夜空下光华耀眼。
金石交接，海程安没料到有人突然袭击，顿时狼狈地后撤数步，忿忿正欲再战，却被太子从后喝住。
“海程，够了！”
雪澈冷冷收剑，一把将苌汐拽到自己身后，力道之大几乎让她一个趔趄。他回身，认真确认她并未受伤后，这才开口。
“殿下，毕竟苌汐还是聆神组的人，您这样纵容手下胡闹，在信司总长那里也说不过去吧。”
太子沉默，海程安却冷哼一声：“聆神组怎么样？信司又怎么样？乌合之众，还不就是殿下眼中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了雪澈蓦然变得凛冽危险的眼神，仿佛弥漫起漫天风雪，观之摄人。
苌汐知道，雪澈已经很生气了，一向不爱生气的人，愤怒起来居然让她有些害怕。
顿了顿，她正色对太子道：“殿下，恕我失礼，但今晚您的手下做得的确过分了些，若是还有下一次，后果就很难说了。”
“水静姑娘，你……”
“我并非故意针对殿下，但我也不会随您回去，请原谅。”她俯身，盈盈行礼，得体微笑，“我不是人类，所以我不必受人类所谓规则的束缚，这一点，还望殿下牢记。”
请不要忘记我是驭灵者，所以，纵使我不愿引来无谓的麻烦，那也不代表我可以任人纠缠。
聆神组敬你，所以我也敬你三分，请好自为之。
太子怔然，而后，缓缓点头。
苌汐转身，示意雪澈离开，后者反手握住她的手，稳稳的，带来令人心安的力量。
今夜，注定无眠。
太子在聆神组不过小住，就带着海程安离开了，为了保障他的安全，信司派了辰潇前往护送。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辰潇生性沉静，换个别人去，说不定会再得罪殿下一次。”
信司此话有深意，他甚至还若有所思地看了雪澈一眼，后者轻咳，有些歉疚地转过头去。
那晚的事情，太子并未声张，海程安却气势汹汹地去找信司要了说法，为此，总长着实为难了很久。若不是太子并不准备多做计较，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是我和太子殿下发生了冲突，川凌不过是为了帮我，不是他的错。”苌汐轻声解释，“总长，是我一时冲动了……很抱歉。”
雪澈神色复杂地望她一眼，她对他摇头，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本来就是她惹的祸，何必让雪澈来担着怒火，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总长不必担心，若是太子回去当真怪罪下来，我就答应他的要求作为补偿。”
“别胡说了！”暮龙闻言心急，脱口而出，“苌汐你还不知道么，殿下他就是想……哦！”话未说完就被风千一掌拍在了头上。
苌汐奇道：“想什么？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糊涂了。”暮龙郁闷地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推门离开。
信司却听出了些许端倪，目露疑惑。
“风千，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副长多虑了。”
“呵，这么多年了，我还能不了解你们吗？”信司正色，话中便多了几分不容抗拒的威严，“说吧，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风千轻咳，神情是罕见的尴尬为难。
半晌静默。
正当苌汐被这种气氛压抑到窒息的时候，玖夜开口了。
“风千。”他缓缓道，“这事……还是不要瞒着总长的好。”
信司不禁蹙眉。
“是关于……太子殿下私下找我们谈话的问题。”风千迟疑着回答，“他先后找到了我和暮龙，询问我们在聆神组是否会有不受重用的感觉，若是不合心意……他可以考虑把我们调离，编进他的皇家亲卫队。”
……枉费总长忠心无二，太子居然在筹划着偷渡聆神组的骨干力量，这实在不能说不是让人心寒的行为，难怪风千暮龙讲不出口。
不过看起来……玖夜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清，殿下也找你谈话了吗？”
“不，没有。”
“哦，这样啊。”
风千道：“太子恐怕也很清楚副长的脾气，自然也考虑到了向副长提出这种无理要求的后果，故而没有开口。”
苌汐闻言，颇不自然地悄悄向雪澈投去一瞥。
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巧合，雪澈没有帮她解围的话，或许他也免不了与太子私谈的尴尬局面，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
“总长放心，我已经明确拒绝了殿下，暮龙也没有答应，我们绝不会背叛聆神组的。”
事实上风千没有说完整，暮龙不仅没有答应太子的要求，甚至差一点和海程安再次冲突，不过好在他如今的性子收敛不少，关键时刻还是忍住了。
信司缓缓点头，颇为欣慰。他毕竟年长，经历丰富，听到这个消息虽然难免悒悒不乐，却也不至于情绪过分波动。况且，队员们也并未背叛自己。
“不好意思苌汐，让你见笑了。”
“副长哪里的话。”苌汐微笑，“所谓树大招风，便是这个道理，聆神组越来越强大，必然会被太子所忌惮，这也是常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