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町悬！”
愤怒的女声在耸立的山峰间回响，苌汐一袭红衣从天而降，手中的水系光芒点亮了战场上空。
她划破食指，用血在剑刃上各自加持了一个召唤符文，而后甩手将两柄短剑同时掷向高空。
短剑呼啸着穿过座座山峰之间，于压制着火焰的水流中掀起滔天巨浪，霎时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苌汐。”暮龙狼狈不堪地站到她的身边，“你应付得了吗？”
“很难。”苌汐环视战场，却意外地发现，刚刚有减弱趋势的青色火焰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罡风中再度疯狂燃烧起来，而且这一次，看上去比方才还要猛烈。
风助火势，是祭音出手了。
她眸光一凛，纤纤手指蓦然攥紧，顿时数丈高的水幕随着她的动作绽放开来，将火焰蔓延的地域处处封锁，暂时阻止了它们的前进势头。她凌风而立向前一步，双手疾推，刹那间万千锋利的水箭向着霆闪大军飞掠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町悬和祭音融化掉水箭的前一秒，从地面悄然蔓生的苍色枯藤已然密密匝匝将面前挡路的山峰死死缠住，随后藤蔓上又开始不断出现尖利的倒刺，倒刺再生倒刺，直到覆盖得不留一丝缝隙，这才终于伴着刺耳的摩擦声响将其绞作飞沙碎石，四散崩裂。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植物被烧焦的味道，然而接连出现的藤蔓依旧势不可挡地朝四周生长着，有的枝条上甚至还绽开了细小的银色花朵，一路开放一路化解着青焰肆虐的破坏力。
山峰一座连一座地塌陷下去，终于为众人开辟出了方寸容身之地。
谙影御风而至，稳稳地落在苌汐身侧。
“来得真快。”苌汐回眸浅笑，“不然对付他们实在是很吃力。”
谙影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对面的情况，脸色微沉：“苍狼附在了町悬身上么？呵，这可就没什么胜算了。”
“不是没什么胜算的问题吧？而是他们根本不打算让我们活着回去了。”
“不，我确定，祭音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然后将你活着带回霆闪帝国。”
“……哥，别开玩笑了好么？”真到那时候，她是宁可死也不要和祭音走的。
谙影观望着祭音上空愈发耀眼的白色光芒，知道祭音准备二次发力了，便以自己为中心，在坼曦军队的前方布下了数道防风结界。结界之上流光熠彩，成千上万的紫色曼陀罗竞相开放，登时周围的威压便小了很多。
“苌汐，说句题外话，无论结果如何，希望你也不要太怨恨祭音。”
苌汐万没想到他会这样相劝，一时怔然。
“……我本来是不怨他的，然而，如今除了恨他，我再没有别的想法。”
她已为自己曾经的错误付出了痛彻心扉的代价，而他，也应该受到应得的惩罚。
命不由人。
祭音的飓风转瞬即至，夹杂着町悬再度释放的火焰种子，带着决意将战场化作人间炼狱的、无法抗拒的杀气。
木系屏障眼看着就会被摧毁，那时的他们将真正印证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谙影突然闪身挡在了苌汐前面，风刃毫无阻碍地穿过他的肩膀，发出血肉撕裂的闷响，他捂着伤口，低声道：“没用了，这下即使川凌雪澈赶来救阵也来不及了。”
“他们本来就是利用副长把川凌调开，好把我们先行解决。”
“……”一直沉默旁观的暮龙突然开口道，“让我试试。”
苌汐断然拒绝：“你不能去，要去也是我去。”
她清楚，暮龙的实力在町悬和祭音的面前根本不够看，何况现在还多了苍狼这个大杀器……当然，事实上哪怕是她和谙影，与对方也着实差得太远了。
忽听町悬高声笑道：“诸位，感觉如何？能一齐丧命在这里，也算是有所归属了吧！”
声音逐渐逼近，他距离坼曦军队已不过百米。
“哥，加固结界，绝不能让他闯进来！”苌汐银牙暗咬，握紧短剑直接从屏障中冲了出去。
“苌汐！”
长发在漫天罡风中墨卷如云，水系光芒充盈周身，她愤怒地迎上了町悬足以震天撼地的攻击。
身后，在屏障中蓄势已久的三百位五行者双手合印，共同发动了五行阵法。
金色的巨剑图腾随着苌汐的指挥，冲破风声向町悬头顶击下。
雷霆万钧，町悬飞身后退，看上去也对上古阵法的威力稍显迟疑。
然而，会对此颇为忌惮的也只是被附着的町悬而已，真正的力量来源是嗜月苍狼，它是上古灵物，自然丝毫不会在意。
“小丫头，这等雕虫小技就不要再拿出来招人耻笑了。”声音干涩刺耳，这一次开口的却是苍狼，“上回在断生崖让你侥幸逃掉，今天再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对着上空张开五指，低声念了一句晦涩难懂的咒语，随后金色巨剑上赫然被烙上了一个清晰的掌印，非但没有再次攻击，反而调转方向对身后的三百五行者引发了反噬。
惨叫声疯狂地在苌汐的耳畔回响，她浑身颤抖着提起短剑，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苍狼牢牢压制住，根本无力反击了。
“我答应过云滦祭音留你性命。”苍狼，也就是町悬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而凶狠的笑容，“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雪白的刀身随着他高高举起的动作逐渐变得乌黑发亮，且多出了无数细小锋利的钩刺，苌汐眼睁睁看着如此恐怖的利刃朝自己心口扎下，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她早料到会有此一天。
远处恍然传来祭音狂怒而凄厉的呼唤声，他没想过苍狼会违约对苌汐痛下杀手，而此时的他也再来不及救援。
……直到她猛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风声渐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流动。
“苌汐。”
她迷惑地睁开眼睛，正迎上暮龙凝视的目光，他清亮的眸子湛碧如玉，唇角微扬，微微含笑。
然而不祥的预感如期而至，她的眼神下移数寸，蓦然愣住。
长刀笔直穿透了他的后心，停在距离她胸前不过两厘的地方，鲜血汨汨而下，浸透了两个人的衣衫，带来刻骨铭心的恐惧。
“暮龙……”她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脑海中一片空白。
暮龙吃力地抬手，遮住了她的视线。
“我很高兴，苌汐。”他在她耳边轻言低语，“总算能为大家做些什么了。”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时常会为同伴们添乱的莽撞少年，他终于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也保护了对自己来说重要至极的人。
想来，日后与风千重逢，他也能感到坦然而骄傲。
苌汐呆呆地任由他挡着眼睛，泪水自他修长的指间渗出，无休无止。
暮龙低声笑道：“守护好聆神组，我相信你。”
话音未落，他蓦地后退数步，狠狠抓住胸前还在滴血的刀刃向前一扯。长刀被彻底染成殷红颜色，熠熠生辉，与此同时火系光芒自周身亮起，迅速将他笼罩在内。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
苌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叫着伸手要去拉住他，可是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想挽回已是徒劳。她眼睁睁看着暮龙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作一道青烟，融入了长刀之中。
长刀发出一声仿佛龙吟的清啸，而后从头至尾奇迹般显现了行行玉色符文，隐隐开始产生有规则的律动。
从暮龙怀中掉落的陈旧古书安静地躺在苌汐脚下，她没有去捡，只是静默着，被悲伤浸染的黑眸幽深如井。
难怪之前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上古遗书，原来竟是被暮龙悄悄取走了，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书中存在着一条关于凡人的秘法，据说已经很久无人尝试。
以己之身，血祭刀灵，凡人的信念越坚定，产生的反噬作用就越强大。
如果这就是暮龙最后的决定……
除了成全他，她别无选择。
“刀灵嗜血，请赐予我杀戮之力。”
长刀随着纤纤玉手的指引调转方向，墨光流转，居然毒蝎一般开始从町悬体内倒吸精血。苍狼万没料到会生此变故，本能地回撤，却惊异地发觉刀中融入了暮龙的灵魂后，已经不肯听从自己的使唤。
“想不到吧，人之信念的力量，绝不次于你百年灵气。”苌汐声音冰冷如寒夜飞雪，“所以嗜月苍狼，这一局，你输了。”
掌心轻盈翻转，一束浅色光芒自指间溢出，不偏不倚被刀锋吸收，长刀轻颤，瞬间朝町悬的心脏部位狠狠刺去。
眼看着再难躲过，苍狼低声咆哮，居然利落地撤回了抵抗的力量，飞速从町悬体内撤离，化成一道虚影返回了霆闪军队。
下一秒，刀刃已深深没入町悬的心口。
苌汐伸过手去，将刀柄旋转数圈，慢慢地抽出来，而后看着他惊讶扭曲的面容，笑容漠然，充满恨意。
“你这辈子做了太多孽，下辈子……不要这么愚蠢了。”
而町悬再也没有回答她的机会，就那么僵硬地向后倒去，死在了一片狼藉的土地上。
在他断绝气息的瞬间，长刀的玉色符文褪去，于苌汐手中震成了粉末，无声无息消散在了风中。
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暮龙的温度，她攥紧手指，用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再流泪，却在下一秒飞快转身，用灵力将指令传遍全军：“立刻撤退！”
而后，倔强地没有再回头。
那一刻，终于做出了应有的决定。
因为路途遥远，暮龙的棺木暂时就安放在军队驻扎的白虎城中，尽管大家都清楚，棺木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缅怀的形式罢了。
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雪澈已经带兵成功帮助玖夜夫妇从青龙城突围，并安全撤回。
听谙影说，他和霏芜在日月山也没有遇到多么严重的麻烦。
或许，实在是不该有更多的人受伤身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