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堡治下的屯堡管队官开始交头接耳,猜测新田的归属,就连其他堡的防守官也不例外,堂内的气氛热闹了起来。主座上的申勇气定神闲,面带笑意看着他们。顶盔披甲的高翔,吴章义等人脸上也是一副诧异的神情,他们站在主座两侧,面面相觑,申勇之前并没有向他们透露过新田的归属。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坐在右侧最下首的周家沟管队官王来运,他往四周看了看,正想开口。只见分理营操与屯田的副千户余国栋站起身朗声道:“卑职愚钝,不懂大人的用意,还望示下,吾等定当遵从。”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扫了何永贵与柳国梁二人一眼,笑道:“诸位大人,你们说是也不是?”
正与镇抚柳国梁轻声交谈的何永贵闻声转过头来,他以复杂的神情看了余国栋一眼,红润的脸上透着紧张的神色,随即看向主座上的申勇。赤城本堡周边的田亩他何永贵也侵占了不少,私自役使堡内军户为他耕种更是家常便饭。开辟新田对自家的田亩会不会有什么不利的影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申勇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这帮各怀鬼胎的人勾心斗角,他朝余国栋微微一笑,又若有若无地瞥了坐在右侧的柳云升一眼。没有出声,轻轻端起了桌案上的茶盏,小口喝着茶水。
站在身后的高翔,吴章义等人个个都是神色严肃,立于主座两旁。他们以前不过是府中的家丁,还是头一次参与这种议事,未免都有着一股子新鲜劲和好奇心。刘二与杨二狗更是,两人连大户人家的门头都没进过,哪曾见过这等场面,暗中拼命给自己打气,镇定,镇定,不能闹出笑话丢了自家大人的脸面。
柳云升敏锐地捕捉到了申勇暗中投来的目光,不顾坐在对面的叔父柳国梁拼命给他使眼色,他面带微笑起身正色道:“余千户所言极是,无论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直言,吾等定当戮力跟随。”
他一个外堡的防守官都这样表态了,身为赤城本堡防守官的何永贵再也不能充耳不闻。面对四周诧异不满的目光,镇抚柳国梁的脸上也是神色尴尬,心中有苦说不出。他暗道,等会议完事倒要看看侄儿用什么说辞向他解释。
何永贵环顾四周轻咳一声,众人都是盯着他,看他作何说辞。他起身朝申勇作了一揖,苦笑道:“大人鞍马劳顿加之一宿未睡,有何计议,不妨将详情告之我等,以免误了大人歇息。”
申勇暗骂一声,老狐狸打得一手好太极,逼了这么久,这何千户还是不表态。别人不清楚底细,自己心里可是明白的。昨夜立威吓唬他们的成分更多,如果自己刚到地方上任,就弄得堡内一盘散沙,上头如何看待自己?堡内上下,能够同心协力自然最好,即使不能,那至少也要在表面上做到和光同尘。
柳国梁与杨兴昌等人暗赞一声,看向主座上的申勇。
王来运披着陈旧的长身罩甲,壮实的身子,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他没有那么多私心,在众多管队官中,算是异类,从不欺压军户,反而与他们打成一片,官声那是极好的。要不是祖上留下的世职,他这个管队官早就被堡内看他不顺眼的上官撸了。何千户等人打得什么算盘,他心里不是不清楚的。
他暗地里反复衡量着申勇开辟新田的提议,一咬牙,起身出列,朝主座跪拜在地,高声道:“大人,不论新田的归属,只要干活的青壮能吃饱饭食,全堡上下的百姓一定会对大人感恩戴德。”
说完,他浓黑的大眼中已经有了泪花,不顾周遭讥讽的目光。想起自己治下食不果腹的军户百姓,那些麻木不仁的眼神,好似有什么东西梗在咽喉。赤城堡的耕地多半集中在流经堡城的汤泉河与白河两岸,早就被各级将官侵占殆尽,上头又不下拨钱粮,军户百姓如何过活。就连他这个管队官,也只是艰难度日。
主座左右两侧的刘二等人心下赞道,这人是条汉子,好官。申勇朝王来运微微一笑,示意他起身。
按捺不住的柳国梁突然猛地起身,厉声喝斥道:“王来运,你几品,居何职,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侄儿柳云升先前的一番附和让他深感失了脸面,副千户余国栋与他平级,也不好反驳。王来运突然来这么一句,终于让他给逮到发泄的出口。柳云升随即朝叔父瞪了一眼,对主座上神色淡然的申勇带着歉意笑了笑。
哪知王来运一反常态,他愤然起身,走到柳国梁面前同样厉声道:“你柳大人饱食终日,当然不需说,治下百姓的生死,你何曾在意过。”话落他环顾四周,走回座位大马金刀地落座。
被一个小小的管队官当众驳斥,还是平素最不起眼的王来运。柳国梁脸色涨的通红,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王来云。见自家叔父暴怒,柳云升皱了皱眉,连忙打着圆场,道:“大伙都消消气,别误了大人的正事。”
这时,从门外来传来一个嬉笑的声音,“哟,有人以下犯上,当依律处置。”
正看柳国梁下不来台的众人闻声齐刷刷朝门口看去,柳国梁则是闻声暗喜。只见一个身穿居家员外服的中年人,肥胖的脸上带着笑意施施然走了进来。他随意朝主座上的申勇拱了拱手算是见了礼,然后径自找了个座位落座。随他同来的家丁也神气地站在他身后,正是那个被申勇教训过的赖昌根。
在座的人对申勇教训赖世贵的心腹家丁都有耳闻,都以看好戏的神情等着看申勇如何收场。赖世贵作为一个防守官,官面上基本的礼数算是做了,但众人都从中看不到哪怕一丝的敬意。
正千户何永贵暗道,不是想开辟新田吗,且看你如何处置这事。只有副千户余国栋暗暗以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赖世贵,他与赖家人素来不和。
赖世贵带着挑衅意味的言行,让主座两侧的高翔,吴章义等人心下愤怒,他们与申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是申勇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开口,只是狠狠地瞪着老神在在的赖世贵,还有后面那个神气十足的赖昌根。
申勇暗自叹了口气,他缓缓起身,面无表情负着双手朝赖世贵的座位走来,高翔等人互视一眼,紧随其后。
正在喝茶的赖世贵暗地哼了一声,能奈我何?等申勇走到他面前,他只是起身拱了拱手,一副有恃无恐的做派。作为廖参将的小舅子,胞兄又是马营守备,在这赤城堡论谁都要让他三分,前任郑守备也不例外。申勇出手惩治他的家丁,坏了他的好事,又经过丧家犬似的逃回去的赖昌根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让他非常恼怒。
那家丁头目赖昌根本也是自鸣得意,暗道不是说只要我来赤城堡就杀了我吗?嘿嘿。看着神色不善的申勇以及他身后气势汹汹的高翔等人,他心中一凛,打了个哆嗦,正不知如何是好。
锋利的刀身就从他的左胸将身子穿了个通透。持刀的人再一用力,赖昌根的胸前只余刀柄在外。胸口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回过神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又努力转过头看着同样脸色苍白的赖世贵,后者也是瑟瑟发抖,在座的人全部大惊失色,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
申勇神色淡然地将戚家刀拔出,赖昌根的身躯顿时软到在地,一股血箭喷洒在赖世贵苍白的脸上。他将染着血的刀丢给吴章义,环顾四周,不以为意地笑道:“本官言出必行,好了,接着议事。”
赖世贵肥胖的身躯软倒在座位上,只觉浑身没了力气,他的嘴一张一合,也不知在说什么。申勇眼角余光轻蔑地瞧了赖世贵一眼,若无其事地走回主座,高翔等人也是冷冷一笑,跟着回了主座。申勇用桌案下的粗布擦净了手,看向还处于震惊中的在座之人。
当场打杀狐假虎威作恶多端的赖昌根,看好戏的副千户余国栋脸色也不太好看,守备官厅的正堂杀人,让他一时有点适应不过来。柳国梁与何永贵的脸色更是难看,心中发寒,谁手上没几条人命,但是这种无预兆的谈笑间杀人,还真没见过。
不同他人的震惊,柳云升脸上没有什么异色,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申勇,给对面的叔父柳国梁使了个眼色。
鲜血不断从尸身下溢出,直直流到了正堂的中央,何永贵叹了口气,朝着主座高声道:“大人有何计议,不妨直言,吾等定当照办。”
申勇起身走到正堂中央,神色淡然扫视了在座之人一周,笑道:“尔等忠心用事,勇必不会苛待,诸位听好,从明日起,本堡治下的屯堡开始点验农具耕牛,丈量荒地,做好开垦的准备。诸位名下的田亩,本官不会染指的。”
周家沟管队官王来运洪声道:“大人,卑职定当照办,只是那饭食,”
申勇挥了挥手将他打断道:“开垦期间,饭食由守备官厅下拨粮米供给,一日三餐,粗粮饼子管够,还有肉汤。”
他顿了顿,看着吕和堡的防守官杨兴昌道:“其他堡的要是愿意开辟荒地,饭食也由守备官厅供给,只是有一个条件,开垦出来的荒田必须归到守备营军士的名下。”
在座之人这才恍然大悟,守备大人如此处心积虑原来是为守备营军士开辟荒田。这说起来还是为公,真不知说他傻还是别有用心。
只有柳云升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沉吟了一下,出声道:“大人要替守备营开辟荒田,我云州堡也想加入,堡内的耕牛农具可能不足,还望到时候大人能相助一二。”
吕和堡防守官杨兴昌随后也道:“大人,卑职的吕和堡也有不少荒地可以开垦,只是离白河有段不小的距离,这修沟渠的事,恐怕难办。”
“大人,卑职那大岭堡都是山林,不过山下的荒地也是可以开垦出来的,就是缺人手。”
“大人,........”
见申勇如此果断打杀赖家的家丁,想必来头也不小,否则不会做下得罪廖参将的事,而且言明不会动自家名下的田亩,开垦的花费还都归守备官厅,反正是无用的荒地,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结好这个新来的守备,说不得从中还能捞点油水。
堂内的气氛热烈起来,众人权当没看见倒在一旁的尸身,七嘴八舌说着。
瘫软在座的赖世贵擦拭了一下额头渗出的冷汗,看着群情汹汹的昔日同僚,心下狠狠骂道:“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小人。”
申勇朝刘二吩咐了一声,刘二随后将赖昌根的头颅斩下,他吐了口唾沫,一把提起大步走出,交给门口的值守军士。
不久后,守备官厅所在的西街路口,赖昌根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双眼犹自死不瞑目圆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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