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似的，我们在半月城做了一切原来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我开始问自己，这真的是梦吗？如果是，为什么总也醒不过来。
我赤着脚在河边捞鱼，秦轩陵，或者秦轩去砍柴，他每天都砍柴，每次都恰好砍够一个晚上的柴火。他是一个普通的农夫，我是一个普通的妇人，我们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多久了？和他一起的日子我从没有数过，他不让我数，他说以后太久了，我会数糊涂的。
一尾草鱼从我双脚间溜了过去，我打定主意要捉它，否则今晚只能啃野果了。
岂料转身太猛一下子栽倒过去，眼看就要变为落汤鸡，不知哪里来的白绸子扶了一把。我抓住滑溜溜的绸子，只见那头是眼神疲惫的沈鸠。
“你还在这里？”她似乎很累。
她脸上看不出疯狂的痕迹，只有满目苍桑，我揣测着，这是几岁的沈鸠。
女子十三初长成，定亲大将军。
十六披锦绸，红妆绵延数十里。
成亲半月小别离，征夫泪断铁血场。
守门五六年，一朝疯魔，摔幼子，伤亲姊，杀天子。
落败，成空，远遁，城中。
一个女子最好的几年都用做等待，难道是不平，不忿，不甘，嫉恨？天下间阴阳相隔的夫妻又有多少，不见得每个都与她一般众叛亲离，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来杀我？”每次遇见沈鸠，无论开始多好，结局一定是我死。
“我来救你。”
她微笑，说不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你若看得清，就知道，我一直在救你。”她喃喃自语，却是离开。
转身的瞬间我觉得她突然老了几十岁，但是不确定，忆生的母亲很年轻就死了，这里又怎么会出现她衰败的容颜。
只觉出脚上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是半截白绸子，里面裹着的是刚才逃走的鱼。
她说她在救我，我弯下腰捧起绸子，里面的水淋了我一身，只是鱼还在欢快地吐着泡泡，似乎并不知道我将是它的食客。
“还不快上岸。”
秦轩鞋也没脱就下了水，我连忙边跑向他边大喊。
“别别别，我可不想天天帮你洗衣服，今晚我要早点休息。”
鱼在我怀里挣扎了一阵，却又不动了，好像是它自愿在我怀里，玩够了就回去。
“走啦走啦，我饿了，讲好了你杀鱼的。”
秦轩站在原地不动，我一转身，肚子凉凉的。
那么修长的手，握剑好看，握匕首也好看。
我不敢看那人的脸，我认生，只是他拔刀太快，身子像是突然间有了痛觉。
我丢了怀里的鱼，它游得可快活了。鱼儿啊鱼儿，你早就知道我今日要死，所以才不挣扎是不是，你的肉太金贵，我吃不起。
我只盼他有一丁点的凄切，只是他脸上看不出变化，我胡乱抓他的手，他却拂了袖。
他上了岸，我却是落水了，我，不，我的尸体顺流而下，转过头就能看到那尾草鱼，游得可真快活！
“醒醒。”
河水拍打着我的脸，痛，好痛，死了还会痛？
“阿镜，醒醒。”我睁开眼，是秦轩陵。
“操你妈的敢杀我！”我一拳向他打去，却被握住了手，一个转身，又倒在他怀里。
还未等我回过神来便被他一把抱住。
“你终于醒了。”
他的肩膀咯着我下巴，我环顾四周，还是原来的那个山洞。
“忆……生他们呢？”
秦轩陵看着我，脸上说不出的深意，“跑了。”
“小思呢？阿赫呢？”
“不知道，也许趁乱逃走了。”
可能吗？他们会丢下我逃跑吗？我想起韩澈那张脸，阿赫是不会丢下我的，除非……是韩澈命令他，原来如此，难怪阿赫一定要来半月城，他们都设好局了，知道秦轩陵在这里，就把我引过来，心内一阵气愤但无论如何发泄不出。
我此行最终目的不就是到秦轩陵身边吗？早晚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还没做好准备。
“你不问我？”秦轩陵面无表情，他什么意思？
“你不就在这里吗？”
他将我一把捞起来，如同捞一件衣服一样，果真是女人如衣服。
他正要走，皇甫归御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想起之前的事，我不由缩了缩脑袋。
“既然都到齐了，可以谈正事了吧。皇甫归御笑吟吟的，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
“什么事？”秦轩陵反问，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她，我要带走。”皇甫归御指了指我。
我是衣服，我是衣服，兄弟如手足！
我慌张地抬头看秦轩陵，生怕他把我交出去，我还不想死，好不容易到他身边，一件事都没办成就死了，一定会被韩澈嘲笑的。
秦轩陵沉吟片刻片刻，说，“不行。”
“你真的要为了这么一个人和我作对？”皇甫归御收起笑容，眼眸低垂。
那么多年的兄弟，应该会很失望吧。
“我今天一定要带走她，不管你同不同意，哪怕我只剩半条命。有种你就杀了我，然后大可以坦坦荡荡地走出这里，算是我白认识你这么多年，白把你当兄弟了。”
若非是情境不对，我一定会感动于这番“真情告白”，然而，这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时代，感动我的这份感情随时会要了我的命。
“罗亚，我今天一定要带走她。”
秦轩陵拖着我，像拖一个包袱，连多余的解释都没有，也许我还不够解释。
“你别忘了，”皇甫归御伸出手臂，掌心的伤口触目惊心，“她是我的未婚妻，还是你下的旨，渊帝。”
我明显感觉到秦轩陵即将松掉的手臂，像是抛下一个物件，我知道，最后两个字的分量对他太重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两个字，只是我真的有能力毁掉如铁一般的事实吗？
“偶尔，你也该装得柔弱些。”心里不知怎么想起韩澈的话来，我这样做可以吗？这样就能保命？
“你放开我。”就算知道他总是要放开的，但还是要抢在他前面，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要我。
我看到皇甫归御眼里的阴霾，里面有千万把刀子等待着割我的血肉，但我必须走过去，我停下，但不回头，只是想着那个人的模样。
“秦轩，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吧，”我问他，“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皇甫归御握紧了腰间的剑，我反射性的躲开却被一个身子挡住。
“谁说的，世上的人，我想见就见。”
他一个飞身带我跳出几丈远，还未等皇甫归御拔剑身后突然蹿出几十人护在面前。
我心冷了。
我曾深爱过的男人，原来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分别。
“皇上，微臣救驾来迟。”领头的高瘦汉子居然是杨仲，对将军府忠心耿耿的护卫，虞啸城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虞琴鸢的情人。
突然间身子无力，我险些滑倒。
“拦住那人，但别伤他。”秦轩陵抱起我大步走出去。
“你怎么了？”
“头……头疼。”疼到拒绝不了，没有力气说不，疼到想离开，但迈不出步子，疼到想念一个接近不了的人。
我想，我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安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