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你落水,我送你回宫的时候,这宫绦就钩在了我披风上。我想这大概对你来说很重要,便寻思着找机会带给你。但上次在额鲁观那边见你时我出来的急,换了衣服,便没有带在身上。喏,物归原主了。”他看我紧紧抓着金铃宫绦,又说道:“可是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娘在哪……”
“我娘也许死了。”我异常冷静地说。
“他们说我是个天煞孤星,什么人和我待久了都会遭殃。”我眼睛盯着地面不去看他,“娘和绎心姑姑都没了,赵椅和赵楒两个哥哥也都没了。”
我顿了顿,有些绝望的语气:“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命不好,会连累你。”
“胡说八道。”王成棣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从不相信邪。”
他将金铃牢牢地系在我的腰间,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铃铛发出丁零丁零悦耳的声音,“系好了,可别再丢咯。”
“别丢下我。”
王成棣刚替我系好金铃的手停滞在半空中,闻言一愣。
我突然攀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在我找到娘前,别丢下我,我已经没有真正的亲人了。”
“可以是可以。”王成棣的反应倒是很快,“但你别再乱叫爹,很老的。”他说,“否则我就把你丢到山里去喂狼。”
我的眼睛一亮,干脆地答应了他:“好!”
“那,我叫你什么?”
“你是帝姬,不必拘礼,就叫我成棣吧。”
王成棣比我现代的年纪只大了三四岁,但因为我现在的生理年龄非常小,因此总让我有某种错觉的在他身上找到某种缺失的感情,类似父爱。
王成棣居然就因为几个月前曾允我的一个小孩子的诺言得罪了实力雄厚的亲王讹鲁观,弄得我总是有些过意不去,此刻我们又赶往出发的路上,成棣说,他这次和他的老板请了五天的假,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而这一路上我也都没有饿着肚子,我只要一说饿他总能给我搜罗到一些好吃的东西来。
在我所经历的这难捱的几个月,缺乏食物应该是所有人最大的问题。那种饥饿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和王成棣待在一起的这几天,我第一次体验到被比我大的男人照顾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父亲这个概念,于我而言,现代的父亲压根是个未知数,古代的父亲是天下人的官家,是天下人的皇帝,如果父亲把他的爱平均分割给每一个皇子帝姬,那么父皇一共将近八十个儿女,我就最多只能享有那八十分之一的爱。
可我连这八十分之一都没有。
我无数次地看见父皇把和福帝姬亲昵地抱起来举过头顶,逗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听,也无数次看到父皇陪金珠共用晚膳,只要是金珠想要的东西,父皇会不惜一切代价捧到她的面前。
她的笑声刺痛了我的耳膜。
一年多前我用期待的眼神拉了拉父皇的龙袍,咧着新长出来的小乳牙奶声奶气的对他说:“爹爹,你可以去看看娘吗?”
父皇却皱了皱眉,低声问身边的大监:“这是哪个宫的夫人生的帝姬,叫爹不会叫父皇,这般的没有礼数。”
大监掩着嘴靠近父皇的耳朵说:“回官家的话,这是李充媛的女儿——纯福帝姬,就住在和福殿下的偏殿里。”
徽宗闻言看了看我,仿佛已经记不清“李充媛”究竟是何人了,“哦”了一声,“请个礼仪姑姑去,让她好好教教李氏和帝姬的礼数规矩!”便一脸不悦地拂袖而去。或许父皇现在也仍是不记得“金玲”是谁吧。
从此,“爹”这个词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娘受了委屈是自己扛着,我受了委屈只有我自己去争取。
我极度渴望“爹”这个人物也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突然很冒昧地问王成棣:“成棣,你有爹爹吗?”
“有。我爹是大医官,是个很好的人。”
我们经过了一个集市。虽然由于战乱集市上做买卖的人并不多,但这仍然不能和荒郊野外相提并论。
王成棣下了马对我说:“过了这个集市我们就要去和王爷他们汇合了,前面还有很长的一段山路,趁现在,早些买点吃的路上带着罢,不然到时候在山上饿肚子,你哭鼻子也没有用。”
我被他抱下了马,两条腿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地扑腾扑腾地迈开往前跑,一如脱缰的野马。细细想来,我去集市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而这种随便让我买东西又不要我付钱的事情我是最愿意做的。
“成棣!我想要这个!”
“成棣!那个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啊!”
“成棣!——”
……
“慢点跑!”
说句实在话,一个堂堂的帝姬做这种没出息的事情是非常不像话的。可是这一切新鲜的事物对于我来说都那样的让我着迷,古代的美食丝毫不逊色于二十一世纪的舌尖上的中国。我忘却了自己是个帝姬,我多么希望我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有爹有娘,不求富贵,只求平平淡淡幸福一辈子。
我甚至忘记了眼前的这个金国的男人,和我所属于的国家已经成为了世世的仇敌。如今他金国是主,我等为奴。
“如果你不是金国人,该多好。”我突然转头仰脸看他,亮晶晶的眼珠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的眼泪。
“小心看前面的路——”
“哎哟!——”我一个跟头栽到了两层台阶下的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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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了?!”讹鲁观眯起狭长的双目,“为何无人阻拦?”
士兵答:“小的们见来者是王大人,以为是粘罕{1}派王大人前来我营有要事办,却不知大王并没有接到消息……”
“你们到底是听他完颜宗翰的还是本王的?!他完颜宗翰不过是打了几场胜仗得了便宜,赐了他个皇族的姓,还真以为自己便是我完颜家的血统了?若不是仗着他老子是国相,他能有今天?天下,依旧是我完颜家的天下,他算哪门子的葱?”讹鲁观大怒。
他脑子里回荡的尽是神婆那日的谶语:
“逢禄贵及长生,权星需用煞相扶,有权需带煞,反煞为权声誉播,五行巨善无权煞……”
“王爷权高位重,不易被其煞气所伤,若得此阴煞在侧,他日荣登大宝之座,便指日可待之……”
得赵金玲者失天下,亦可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