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棣牵着我的手从设野马的帐子里出来之后,就看到几个人围在一团议论纷纷,注意到我的人都悄声地看我,好像我脸上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想要把我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不会是因为他们看我长得太好看了吧?!我摇摇头,臭金玲,你的脸皮可是越来越厚了。
我刚想逮着一个小兵问个究竟,这时候就突然走过来一个跛脚的三十多岁的女真贵族男人,身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大的九岁,小的六岁。
女真族男人上来就和王成棣打招呼道:“王大人,别来无恙。”
王成棣一见是他,转过身来躬身道:“原来是斡本(即完颜宗干){1}殿下,微臣有礼了。”侧身又对着后面的两个男孩一拜:“微臣见过皇长孙,见过小殿下。”
大的那个男孩子名叫完颜亶,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嫡长孙,他父亲死后,宗干就一直扮演着完颜亶的养父角色,让他随辽代进士韩昉学习汉文经史,完颜亶倒也是对宗干言听计从。而实际上,完颜宗干是阿骨打庶出的长子,因此宗干在辈分上应该是完颜亶的叔叔。
宗干笑了笑,把目光投向了我的身上,“这位可就是营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阴煞,纯福小帝姬?”
我还没搞懂是什么情况,只听见“阴煞”这个字眼,我便觉得我八成又是要倒霉了。
我没什么情绪,除了满脸的茫然,王成棣倒是一脸的惊讶,奇道:“怎么……王爷您也知道了?”
宗干就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现在外面传得正起劲呢,就这转眼一上午的时间,试问整个金国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纯福公主这个事儿?王大人,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宗干是当今皇帝金太宗的侄子,在朝堂上有属于自己很大的势力。他倒是个十分率性的人,说起汉话来也很是流利,并且我发现,金国的贵族讲汉话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个“阴煞”究竟为何物,便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叔,你说的阴煞,究竟是何物?”
还未等宗干开口,他身后的那名小一点的男孩子就抢着话说道:“原来你就是纯福帝姬呀。他们传言是这么说的,逢禄贵及长生,权星需用煞扶。有权需带阴煞,煞为权声誉播。五行巨善无权煞,得阴煞者得天下!纯福帝姬赵金玲乃此阴煞也!”
他用极其清晰的汉语这段谶语一个结也不打地背了下来,又看了看我的眼睛,好像怕我听不懂其中的意思,补充道:“也就是说,得到纯福帝姬,那个人就能成为一国之君、真命天子!”
“亮儿{2}!这个你倒是记得清楚。”宗干责备道。完颜亮是宗干的亲儿子,也就是阿骨打的庶长孙,但由于是庶出,所以至今还没有得以封号,但完颜亮和完颜亶的关系,其实就是表兄弟。
而我的心事根本就没有纠结于这个天资聪颖的男孩身上,而是在想刚刚他陈述的谶语中的意思。
得到我,就能成为真命天子?
他们女真人也太迷信太天真了吧?这么一来,我竟然就成了他们金国的吉祥物?还是……妖物?
但其实我也不够自信。
想起曾经赵金珠说我的那些话,和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些事情,赵楒、赵椅的突然死亡……我的胸口逐渐开始急促地起伏。
我果真是命煞吗?
我的神色突然黯淡了下来。
“我从来只会莫名地克死别人,并不是什么助君高升的阴煞。”
“哎,不过……”宗干好像并不在意我说的话,故意拉长了声调,“本王记得未成年的皇子帝姬,该是放在兖国王的第四营吧,两营现在相隔数千里,怎么,竟到了设野马的营里?”
宗干的一席话,让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得阴煞即得天下,王成棣若是擅自将我从讹鲁观那里带走,难免会引世人胡乱揣测其谋反之心。
我不能让王成棣替我背着个形同谋逆的罪名。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抢答,“我哥哥前几天死了,我来这是为了投奔我的姐姐。”
我见宗干一脸的不相信,又补充道:“我曾有重要的东西被王大人拾获,喏,就是这个宫绦。”我拨了拨腰间的铃铛,“王大人宅心仁厚,替我送还了回来,我便自己央求他带我到这儿的。”
“哦。”宗干捋了捋他的络腮胡子,“你现在身份不同往日,设野马这里安全,而且又是最先到达上京面见陛下的队伍,既来了,留下来便也是在理的。”
“听说,你两个哥哥都被你——”躲在宗干后面的完颜亮忽然开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我。
克死了这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一听这话,我浑身就如同炸毛的野猫骤然暴躁起来,脸色变得十分惨白,我用牙齿咬着下面的嘴唇,却还是憋不住开口驳他:“我哥哥不是因为我!你不许胡说!”说完后自己又有些没有底气,因为接二连三的事发生后,我甚至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了。
王成棣忙给宗干赔礼说:“纯福帝姬尚且年幼,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我说罢便转身跑远了。
金色的铃铛伴随我的步伐剧烈地颤抖,叮当叮当的声音也渐渐远了。
我跑到营后的草坪上,春风拂面,却挠得我鼻子酸酸麻麻地痒和痛。我想到关于赵椅的那些回忆,那些回忆,总让我想起来就崩溃。
“纯福帝姬。”这个可恶的完颜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我跑了过来,他见我一动也不动,说:“他们都说你是阴煞,都在传你的事情,我嘴笨不会说话,害你难过,对不住了。”
我仍然是没有反应,完颜亮忙从身后绕到我面前,跪在地上俯下身子歪着脑袋查看我藏在臂弯里的脸,问道:“你是不是哭啦?”
“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你别过来,我会克死你的。”我赌气似的把头闷在腿上,从两缕发髻间泻出浓重的鼻音。
注释:
{1}斡本:即完颜宗干,女真名斡本,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子,母小裴满氏。金熙宗完颜亶的养父,海陵王完颜亮的生父。叔叔金太宗即位,完颜宗干为国论勃极烈,与完颜斜也共同辅政。
{2}亮儿:即完颜亮,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庶长孙,真名迪古乃,太师完颜宗干次子,金第四位皇帝,母为完颜宗干妾大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