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腊月，府里又开始忙起过年来了，太太却无心打理这一切，将事情全部托与管妈与吴婶，自己时常一个人在房内发呆。老爷一个劲儿地催促女儿和壮壮定亲之事，可他自己却忙于年底拜访和结算，无法花时间与太太一起琢磨。太太心里十分清楚，这桩婚姻的焦点在于壮壮家，自己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掉以轻心，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弄不好会前功尽弃。
按照攀亲的一般做法，羌家应该挽个媒人前往壮壮家说亲，可眼下这个媒人却非常难找。尔玛庄与城里相隔甚远，庄里乃至四乡八邻的媒婆看起来与壮壮家不会相知相交；也可以在商界找个有头有脸的去田家做媒，然而如此一来惊动太大，万一不成，有关羌家脸面和女儿身价。太太想来想去，唯一合适的人就是子通，他在壮壮和田家面前可谓一言九鼎哪。然而说起子通，太太感到她这次很难开口了：自己费尽心机将壮壮硬是从他手里夺下，打的是为府里出力的旗号，现在这么快就改弦易辙，岂不是露出庐山真面目了？自己如何自圆其说？可眼下不用子通，又有何人？自己不去游说，谁能代替？就这样太太把自己关在内堂冥思苦想，又是急着掐指计算：腊月廿三子通要到府里交账，之后货栈关门，要办事只能拖到年后了，此时太太感到如坐针毡，火急火燎。
今天是腊月初五，太太一早起来就把管妈叫了进来。
“管妈，你今天早饭后跟我到货栈一走。”太太吩咐道。
“是。”管妈应道，立即到外面操办起来。
岁末，年货交易量大了起来，运输也就更忙了。今天早晨码头上一下子停靠了三条船，所有脚夫连同仓库人等都扑了上去，河边一派忙碌景象，谁也没有看见一辆载人的马车进入了场地。太太下车后径自走入账房。她在门上轻叩两下，见里面应了就和管妈推门而入。
“子通，我来啦。我这个不速之客惊动你了吧？”
“太太来啦？”周子通惊讶万分，想不到太太这次一下子闪现于账房，犹如天兵天将一般，知道又有大事相商，十有八九还是与壮壮有关，就赶紧起身相让进屋，倒好茶送了上去。
“子通啊，年底了，知道你们很忙，我看码头上人来车往的，就直接进了账房，打搅你了吧？”
“哪里，见太太如此匆忙，我知道必有大事相告，请太太快吩咐吧。”大先生直截了当地应付着。
“子通聪明，眼力着实不一般哪，那我就不再客套，谈不上吩咐两字，我就实话实说啦。”太太蓦地站起身来，一收脸上的笑容，略提高了一下声音，“子通，你要帮我啊！”说完呜咽起来。
大先生被太太的这一招吓得不知所措，身子直挺挺地起来，望着太太瞠目结舌，半晌只是重复着一句话：“太太，这是从何说起！这是从何说起！”等缓过神来后，他搀扶太太坐下，让她慢慢道来。
太太接过管妈递过来的手巾，稍微吸了一下泪水，喝了口茶，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了：“子通啊，这事搁在我心里有一段时间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才能帮我，你可要真心相助呀。”
“太太，你快别说这些话啦，府里有事子通应当效力，子通对府里对太太向来忠心耿耿，只要力所能及，我是责无旁贷，何来帮不帮之说啊？”大先生也动情了。
“子通对我对府里的忠心我当然是清楚的，但凡一般之事我绝不能如此纠结担忧，只是这件事非一般诚意所能办到，需要精诚所至之心之力，才能金石为开哪，故我心里一直诚惶诚恐，怕子通以一般的诚意为之，让我陷于绝境哪。”太太用词讲究，用意明确，用功着力，用心良苦。
周子通从一上来就猜出太太肯定为壮壮的事来，见太太现在如此渲染诚意，一定是渴求自己办成与壮壮有关的大事，心里有点眉目了：莫非为了壮壮的婚事？壮壮的婚事如果牵涉太太且如此厉害，必定与府上人有关，而这府上人明摆着就是小姐——难道太太之意是让壮壮与小姐联姻？那会是什么样的婚姻？壮壮现在府里，岂不就是上门女婿？大先生全身紧张起来，一言不发，聚精会神地听着太太说话。
太太继续说道：“子通啊，你知道吗？我是罪人哪，嫁到羌家生了个儿子却没了，又没有为老爷收房纳妾，使羌家断了香火，按旧礼这可是七出之罪呀。现在我只能看着老爷和族人的脸色，操持上门女婿之事。壮壮来到府里后，老爷极力看好他，一再要我找子通说亲，我是拖了又拖，如今实在没有说辞了，真是有点厚着脸皮来找子通啦。”
尽管大先生已经料到几分，他却还是被太太这番一气呵成的话语所惊倒。以前见太太如此喜欢壮壮，他心里曾经闪过让壮壮做了她女婿的念头，可即便如此，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让壮壮去做上门女婿。现在事情一步步推进，壮壮入住府里已经半年了，过着半个主子的生活，做个上门女婿似乎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周子通自己是倒插门的，改名换姓使他尝遍了甜酸苦辣，却也是一个从反感和被迫接受到漠然和从容面对的经历。他想着壮壮是否会认可，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太太明摆着是要自己去说服壮壮和他家，而且是要自己鼎力相助促成这场婚姻。他还没有想好做或不做，只能慢慢问起来：“太太有这种想法是否跟壮壮说过？”子通明知故问。
“还没有呢，我哪能贸然去问呢？婚姻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呐，这不想请子通做媒哪。”太太步步紧逼。
“太太，我不是不肯做这个媒，只是壮壮家是书香门第，不富裕却是高傲得很，若无将儿子送人招婿之意，我唐突前往岂不要碰一鼻子灰呀。”周子通一边说一边思索着。
“是啊，难处就在这里，还是要请子通多动动脑子、出谋划策为要。”太太以守为攻，一点儿也不放松。
周子通陷入了沉思。此时他心里有了初步的想法，觉得壮壮上门未尝不可，尽管他有聪明才智，可如果没有一定的财力支撑，他也很难施展大业。大先生渐渐明白了，老爷太太早就看上壮壮了，他们是生了招婿东床之心才急着把他拽进府的，此事一旦谈崩，壮壮断无再住羌家之理由。他作为大先生说是可以力争将其再次收入囊中，让他在货栈做工，然而时过境迁，壮壮在货栈不会像以前那么自由自在，前途自然也无从谈起，就是三先生似乎也是做不成的。这么一忖，周子通觉得倒不如让壮壮去羌家做上门女婿，反正也不是断胳膊少腿的事，自己以过来之人看，这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自己当初不进周家，现在就是做脚夫恐怕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然而，如果让他去说服壮壮，周子通又感到没有一丝把握：壮壮这年龄和现在的处境，可谓风流倜傥，踌躇满志，自己去跟他说倒插门之类的话，无疑是在熊熊烈火上浇一盆冷水，不知他要搞出怎样的动静。此其一。此事自己在壮壮父母面前也是有口难开。自己对壮壮的爸爸不了解，对他妈妈的性格却是熟悉得很。那钱如内是才高八斗、心比天高的人，说是嫁了个穷书生，每天在为生计忙碌，却断无为半斗米而折腰之可能，况且壮壮是她的长子，她必定会倾心打造，望子成龙，自己贸然去说把她的儿子送给别人会有怎样的结局，实在不敢想象。此其二。大先生据此便如实相告：“太太，我思前想后不知道如何对壮壮去说，更不知道怎样面对他的父母。”
“子通啊，你可要帮我呀，我已经走投无路了，你不能用两个不知道把事情推回来，这可要把我逼上绝路的啊。”太太似乎早有准备，还是盯住不放，“你的这些难处我都想过了，我别无他策，却想着子通总有法子，就和你商量来了。”
“可是太太，我确实无法向他们张口啊。”大先生还是这句话。
“会有法子的，我们一起动脑筋。我来的时候想好了一点，就是子通一时无主意的话我也呆在货栈不回府了，让管妈去禀报老爷，今晚我跟丝红合铺了。”太太似乎耍起无赖了。
周子通哭笑不得——今天的事如何收场？他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着，却怎么也拍不了胸脯，他脑子里只要将招女婿与钱如内的形象相连，全身就会感到毛骨悚然。
账房里沉寂了下来，太太似乎在等着子通的回音。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太太又试探着说了起来：“子通啊，这事确实为难你了，我也在冥思苦想，你在壮壮和他家人面前确实很难开口，不过我想相比之下，在壮壮面前似乎好说一些。你是长辈，又是他的恩人，跟他提一提并不要紧，即便壮壮年少气壮不想做上门女婿，我们做长辈的也可以开导他一番，这样也知道如何在他父母身上下功夫了。做父母的毕竟想得成熟一些嘛。你看如何？”
周子通听了太太这番话觉得有些道理，壮壮毕竟是小孩，还是先跟他说一下吧，探探他的口风也好知道怎么面对他的他父母，便点了点头，道：“好吧，太太，这个礼拜天我找壮壮说一说。”
太太一听高兴起来了：“那我们就把壮壮这一头先定下来。”停了一会子她又说：“那壮壮父母那里你敢说啦？”
大先生苦笑着不置可否。
“子通啊，我想问一下，你方便的话就告诉我，壮壮当年是如何入栈的？”太太问。
“这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壮壮妈妈和我在一个私塾求学，她结婚后生活拮据，壮壮辍了学，听塾师叶老先生提我在货栈谋事，就把儿子送来了。”周子通坦然道。
“叶老先生？是不是会西镇上的叶子负老先生？”
“正是。”
“哎呀，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你是他的门生？怪不得如此出息哟。我尽管不知壮壮妈妈怎样，可从壮壮身上就可看出他妈妈不一般，肯定也是叶老先生的高足啊。”
“不瞒太太说，在先生眼里，壮壮妈妈可比我强多了。她叫钱如内，先生曾经亲书‘如内不让清照’字幅送她，师母更是视其为女儿，她的眼界可高着呢！”
“听子通这么说，我更加明白你此去上门说亲之难了，弄不好还真要碰一鼻子灰呢！子通，你提醒了我，我有法子啦，你可去先生处搬兵求助，和叶老先生一起说服壮壮妈妈。”
“这……”周子通一下子不能判断这个主意的好坏，却是感到如此一来自己轻松不少。
太太不容子通多想，继续说了下去：“叶老先生饱经沧桑，博古通今，你去与他商量定会有一个结果。只是你在商量时要站在我这一边，要体谅我的难处，你说过先生视壮壮妈妈如同女儿，你也请求他老人家将我视为女儿，让他权衡一下两个女儿家庭的事情，你告诉他我这个女儿已经差不多走上绝路了……”太太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周子通也被太太的情绪带动，点了点头，他也心酸起来了。
“子通啊，你去跟叶老先生说，不管这个媒做不做得成，我以后一定会上门拜认这位寄父的；壮壮和我女儿如果能百年好合，他们两人也一定会上门拜认爷爷的。还有，我以后要让壮壮拜你为义父，尽管你们现在已经形同父子，却还是要正式跪拜的，这样我女儿也好有个名分。”太太不知是着急还是出于诚意，一口气竟攀了三门亲。
周子通接手货栈后就和太太打交道，熟知她的性格和为人。这位太太极具大家风范，对子通既有长辈似的关怀，又有如同平辈间的谦逊和礼让，说话细声细气，办起事来却是入木三分，让人觉得可亲可敬。现在太太表述的这番诚意，子通完全相信，越发觉得壮壮到了这样的人家没有受委屈的份，太太一定会把他当儿子看待，想到此他觉得自己有把握与壮壮一谈，至于与钱如内的交锋，他却仍然诚惶诚恐，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太太见子通不开口就问：“子通，你相信我的话吗？”
周子通赶紧说：“相信，我是佩服太太为人的，太太放心，子通会尽力促成这件事的。”
太太满意地笑了：“谢谢子通。将壮壮从货栈支走时我说过，子通是我们羌家恩上加恩之人，如果做成这个媒还要加几个恩哪？子通啊，羌家就先别说了，就我来说，你也是恩重如山啊！”太太说完站起来鞠躬，又伤心起来。
周子通慌忙拦住：“太太快别这样说，子通是不敢当的。”
过了一会子，太太平静下来了，又道：“子通啊，这事有点儿急，这样吧，不要等到礼拜天了，我这就回去让壮壮到货栈来住上一两天，你们爷俩好好说一说，你看如何？”
周子通也觉得年根岁末，这件事似应抓紧，只得应了下来：“好吧，今晚我们就可以谈一谈。”
“另外，我想你跟壮壮谈妥后就去叶老先生家一走，先提一下，让他老人家有个准备，你看如何？”太太又出起主意来了。
“好的。”
“还有啊，你觉得最害怕的与壮壮妈妈说亲的场合我看也放在叶老先生家，让先生和你一起跟她谈，你看如何？”太太看上去脑子转得飞快，法子一个接着一个。
“这……如果先生准了我是求之不得的。”
“是啊，如蒙叶老先生出面，那就事半功倍了。子通啊，你还是要在他老人家面前多下功夫哟。”
“我会尽力说服先生的，太太放心吧。”大先生只能这样安慰她。
“子通啊，我还有个主意，你看是否妥当：你约壮壮妈妈同一天去叶老先生家，你先到一个时辰，与老先生商量一下，等壮壮妈妈来时再一起跟她谈话。叶老先生年事已高，这样做可以免得打扰他休息，你也不用来回跑了，你看如何？”太太一边想着一边又说出了这个主意。
“这样好吗？还是让我想想吧。”大先生犹豫道。
“好的。子通，我就不打搅了，最后还是这句话，你在说服叶老先生和壮壮妈妈时要多想想我的难处。我走了，静候佳音。”太太说着眼睛又红起来。
“请太太相信，子通一定会尽最大诚意。”大先生也站了起来。
壮壮单骑匆匆赶到货栈，满脑子困惑。太太只是交代他去一趟货栈，说大先生有事与他商量。他现在风风火火赶来，门也没有敲就踏进了账房间。
“周叔好。周叔找我有事？”一见面壮壮就大声问起来。
“壮壮来啦。没什么要紧事，太太来了，我就跟她说想你啦，她就把你叫来了。”大先生正在埋头做事，看见壮壮抬起头来一边说一边笑着。
“太太今天来啦？”壮壮疑惑道。
“她刚走。这样吧，我现在手头正好有急事要办，你到仓库去看看温子他们，中午跟他们一起吃饭，下午在货栈做会子活，晚上到我这儿吃酒，今天你别回府了，就和温子他们睡，长根嫂把铺弄妥了，我也跟太太说好了。”大先生说完又低头写起来。
“是，周叔。那我走啦？”壮壮准备离开。
“好的。”大先生头也没有抬。
壮壮去了仓库，温子他们正躺在货包上休息，见壮壮来了，高兴得跳了起来。壮壮赶紧向李伯、魏伯和戚伯问好，大家高高兴兴地说起话来。
“壮壮，你今天怎么来货栈啦？你现在可是半个少爷哪，都有人伺候了，是吧？”李伯开口先问了起来。
壮壮脸红了起来，赶紧说：“哪里，我只是在府上核账，活累得很呢！”
“那你今天来做啥？”温子问。
“大先生说有事找我，可他现在正忙着，没功夫跟我说话，叫我到仓库找你们，晚上再谈，我今天就住在货栈啦。”
歪雀一听又跳了起来：“那可太好了！壮壮，我们一起到镇上去玩吧，反正今天下午没活。”
“你怎么知道没活，万一到船呢？大先生可是要我到仓库来做半天活的。”壮壮一本正经道。
“真的没活，这两天的活怪了，都是一早到船，抢着下午开船，要过年了，都想着路上不要出事吧。”二挑子也想去镇上，便附和歪雀说话。
“管它有活没活的，壮壮，你就跟着他们去吧，这里有我们呢。”魏伯和戚伯也客气地说了起来。
“不能啊，这万一船来了我们走了多不好。再说不管有活没活，不能随便就走开啊。”壮壮道。
“这孩子真有头脑，你们都要跟他学啊。”李伯指着温子他们道。
吃饭时间快到了，温子他们带壮壮到伙房找长根嫂借碗筷，长根嫂见壮壮来了分外高兴，给他们五人提前发了饭菜，又偷偷地将两位先生的菜匀出一点装在两个碗中，嘱咐他们不要在伙房吃，壮壮和温子他们就去了住屋。这五个人一顿饭吃了一个下午，壮壮见确实没有船到，也就放心地与伙伴们聊了起来。
晚饭，长根嫂做了精心准备。她今天心情特别好，大先生让长根和她作陪，这可是脸上飞金的事哪。她下午就炖起了老鸭汤来，又准备了四个热菜：闷鳝背、银鱼跑蛋，桂花肉和素什锦，下酒的菜也有四样：花生米、四喜烤麸、酸辣菜和蜜汁叉烧。送菜的方式也改变了：在大先生卧房门外院子里置了炉子和锅子，备妥油盐酱醋糖酒，闷上鳝背，然后就着冷盘喝酒，其余菜准备炒一个吃一个。现在长根嫂将一切弄妥了，看了看大家说：“大先生，壮壮，你们先吃酒吧。”
“好，今晚我们吃个痛快，反正壮壮住在货栈。”大先生兴致很高，见长根和长根嫂还站着就说，“你们两位也请坐吧，站着看我们吃啊？”
长根和长根嫂就不再客气，入座后长根嫂给三个男人倒起酒来。
“长根嫂，你也要吃哟，我说过了今天大家要吃个痛快！”大先生又大声地嚷了起来。
“大先生，我不会吃酒，还是你们吃吧，待会子我还要炒菜。”长根嫂笑着轻轻地说。
“炒菜不急，酒你是一定要吃的。你是壮壮的恩人，照顾了壮壮那么多年，我说过我是会记恩的，壮壮今天还要敬你三杯呢。壮壮，是不是啊？”
“是是是。”壮壮急忙拿起酒杯站了起来，“我先敬周叔一杯，然后再敬长根叔和长根嫂一杯。”
“不，壮壮，先敬你长根叔和长根嫂一杯，他们守着你六年，劳苦功高。”
壮壮就开始敬长根长根嫂了。长根嫂感动得眼泪也流了下来，对着壮壮说：“壮壮，大先生对你才是恩重如山哪，我只是做了一些洗洗晒晒、缝缝补补的事情，不值得一提的。”
酒过三巡，大家吃起菜来，壮壮心里琢磨开了：周叔让太太把我叫到货栈又不谈事情，只是关照晚上吃酒，而这酒席上又意外地多了长根叔长根嫂，肯定事关紧要，他就一直在等待周叔吐出真言。
“来，壮壮，我也敬你一杯！”大先生说完站了起来。
壮壮吓得急忙起身说：“周叔，不敢当的，不敢当的。”拿起酒杯一干而尽。
长根和长根嫂也被大先生的这一举动弄得很尴尬，他们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大家入座后，大先生又发话了：“我为什么要敬壮壮呢？这是有原因的，什么原因呢？我要感谢他，我为什么要感谢他呢……”他看起来有点似醉非醉，说话是一环套一环的。
壮壮在一旁听着暗暗着急：周叔可不要讲感谢自己也是有个原因的吧，这不成了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吗？他和长根叔长根嫂只能听他说下去。
“我为什么要感谢壮壮呢？”大先生重复了一句，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长根长根嫂你们知道，我六年前收留了壮壮并让他读书，是顶着货栈人和府上压力的，是吧？吴婶不就把事情告到太太那里去了吗？是我在太太面前力陈壮壮的品行和才智，太太当面看了壮壮才罢手的。太太非但不追究，而且还喜欢上了壮壮，说这样的人在府里能更快成才，硬是让我放人，我没法子，就让壮壮去了府里。其实我是担惊受怕的，壮壮要是在府里呆不下去被太太赶回来，我就脸面扫地了。可几个月下来，壮壮在府里是鹤立鸡群呐，老爷太太越发喜欢了，太太每次来都一个劲儿地夸我培养了个好后生，我是脸上有光哪！在太太面前说话也是掷地有声的。”
壮壮这会子酒在肚里事在心里，想今天周叔是一连串的反常，这番话更是平时从他嘴里掏不出来的。他与周叔相处六年，熟知他的脾性，他从来不会将这些恩惠放在嘴里，而且也不许自己说的，这会子别人不提，他却一个劲地猛摆，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还有，依壮壮的观察，周叔对府里向来采用的是不卑不亢的姿态，绝不会得了太太表彰就如此受宠若惊。壮壮知道，这时他要说一些话，把周叔的谢意推回去，客套一番，便道：“周叔客气了。壮壮得到老爷太太赞许还不是得益于周叔六年来的教诲？太太看中的是周叔的才干，与壮壮无关，我现在知道了，府里一直将周叔看成顶梁柱，太太夸奖是自然的。”
可怜长根和长根嫂两人，既不知事情的底细，又无文化底蕴，听他们的客套来回只觉得在云里雾里，似真似假，着实有些累。长根嫂趁他们停下的当口站起来道：“你们说话，我开始炒菜吧？”
“等等，长根嫂，我现在要跟壮壮说一件大事，你们一起听听，帮着他合计合计。”大先生正经道。
壮壮终于等到了，他的心跳了起来，手里汗都出来了，竖起耳朵听着。
“壮壮，老爷太太非常看中你的聪明才智，太太今天特地到货栈，要我做媒将你招成羌家女婿。”大先生绕了半天，把事情说出来时却只用了三言两语。
桌面上炸开了！壮壮、长根和长根嫂都吃惊地看着大先生。长根嫂本来已经站了起来，现在却忘了坐下。
“什么？周叔要我去做上门女婿？这怎么行啊？”壮壮听了惊呆了，没想到周叔绕了半天竟说出这样的话，就嚷了起来。
大先生没有理会壮壮的反应，而是看着长根和长根嫂，问：“你们两位怎么看？”
长根嫂吓得说话都哆嗦了，实在觉得大先生这个主意荒唐，想壮壮这么出色的后生怎能倒插门呢？他现在干活挣钱足以养活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改头换面的事情呢？她不知道大先生是怎么想的，不过看得出他是赞成的，觉得说不好恐怕也不行。她感到冤了，难得有机会与大先生和壮壮同桌喝酒，不料这顿饭吃坏啦。现在大先生逼着自己发话，她感到左右为难，不过出于对壮壮的爱，她还是不能说赞成：“这……壮壮这么好，怎么能做上门女婿呢？”
“周叔，我不做，我不做。”壮壮在一旁又耍起小孩子脾气。
“壮壮，你别嚷，你听听长根嫂是多么爱你，她一听就反对，也不顾我是怎么想的，她真像妈妈一样爱你，这一点你要铭刻在心。”
大先生的话让长根嫂感动得脸都红了，却把壮壮搞得稀里糊涂，心想这周叔是否在说笑话？他一时倒拿捏不住，也就呆在一边不做声了。
见大家情绪稳定了，大先生又慢条斯理地说开了：“壮壮，我说的这件事不是笑话，是真的，太太今天早上在货栈亲口跟我说的。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就一口回绝了，可太太一个劲儿地要我跟你说一下，我也只能遵命，说得成，我做个现成媒人，说不成，我只要照实回复太太便可。”
壮壮见周叔模棱两可，说话进出有余，却已表明一切听自己的，便稍微放下心来，想听听周叔见解也是好的，就不再吭声了。
大先生见大家都看着他就说了下去：“我知道，上门女婿名声不好听，要改名换姓，住到女方家里，被人看不起。这事要回绝也好办，只需一句话，没人绑着你去上门。”周叔看了壮壮一眼，继续道：“可我们也不妨琢磨一下，这观念是否世俗了些？男人应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里头有四件事情，做上门女婿哪件都没有少。你们看有家了吗？有妻了吗？有子了吗？都有了，进这样的人家立业也是自然的事。只不过在世俗看来，男人应该在自己家里成家，应该把妻子娶进门，子女应该随自己的姓。看看这是不是只有观念之别、未见实质之差呀？我刚才只是从字面上解释了这四件事，实际上男人的指望不尽如此，男人想的是成一个好家，娶一个漂亮的妻子，生一个能让其幸福生活的儿子，是吧？壮壮你说说，这两者之间如果有差异，你会选择哪一个？家、妻、子是放进篮里就是菜，还是货比三家？聪明的人当然应该挑上等的嘛！你说对不对？”
大先生滔滔不绝，壮壮望着他陷入了沉思，桌上一时无人说话。大先生突然话锋一转说：“大家都别着急，还是忖一下为好，先吃酒吧。长根嫂，你这下可炒菜啦。”说完硬拉着壮壮和长根喝起酒来，长根嫂则出去了。
壮壮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感到满是酸甜苦辣！
大先生又同长根说起话来：“长根啊，刚才我讲生子是按常理而论，你们不要往歪处想啊。你们没有儿女也就随遇而安吧。这也是一种世俗观念哪。”
“哪里话，我知道大先生的用意。”长根喃喃地说道。
“长根啊，我也看出来了，这么多年来，长根嫂对壮壮一直在照顾，背后也有你的影子呢。”
“大先生过奖了，我其实什么也没有做，就是我老婆也只是做了一些零碎小事，不值一提。”
“你办事稳妥。那次吴婶出事后，你第二天一早赶到府里，我知道你没有直接与老爷太太打过交道，却还是把事情办得有条有理，我当面没有感谢过你，心里却是一直记得的。这也是为了壮壮，壮壮啊，你也要记情哪！”
壮壮嘴上“嗯啊”一声，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大先生现在把他撂在一边而只跟长根叔说话，正好中他下怀，他需要静下来细细地推敲一下。
长根嫂本来想好炒一个菜吃一个的，现在被这样一闹也没有心思了，将闷鳝背起锅后，草草把三个准备好了的菜全炒得了，端上后大家吃了起来。壮壮也木讷地拿起筷子，周叔见他心神不定，又见长根嫂也坐上了，索性问起他来了。
“壮壮，你想得如何啊？”
“我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心里乱得很。”
“不急，慢慢想。”周叔停了一下又道，“现在我讲讲如果这件事成了，将来的结局会是怎样的。”
壮壮一听这个话题十分紧要，就瞪大眼睛听了起来。
大先生呷了一口酒，娓娓道出他的心里话来：“太太说了，她非常后悔当初没有为老爷续房纳妾，为羌家生出儿子，现在已经晚了，只能招亲东床。这样看，壮壮做了羌家的女婿后与儿子无异，这一家子就算交给他了，壮壮会成为府里的顶梁柱和将来的掌门人，他这个成家就是为了立业。你们说说，他这个家成得好不好？他这个业立得大不大？壮壮既通国学又懂洋学，还正在学经营之道，大有前途哪！可是如果将来没有生意可让他做，他的本事如何施展？看看晚清留下来的一大批秀才举人不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吗？再说娶好妻吧，壮壮说是住在府上，却可能没有见过羌家千金吧？”大先生说到这里用眼光瞟了一眼壮壮。
壮壮立即回应：“我只是在进府那天的筵席上见过一面。”心想还是仓促得很呐。
“恕我嘴笨，我一向说不清姑娘长得如何漂亮，如果一定要我摆一下，我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长根长根嫂，你们听不懂吧？壮壮，你给长根叔长根嫂解释一下。”大先生说完笑了，拿起酒杯，饮了起来。
壮壮只得简单地跟长根和长根嫂说了一下这个成语的意思，他的心情也慢慢地舒展开了。
“下面我再摆摆如果这事不成会怎样。”大先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壮壮一眼，然后拿起酒杯自顾自地干了。
壮壮一颗刚沉下些的心又被吊了起来，明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到外张内驰，可就是控制不住。
“如果不做上门女婿，壮壮在府里就呆不下去了。我现在想来，什么帮总管核账，什么跟老爷学经商之道，都是假的，只是将壮壮放在府里考察一番，老爷太太觉得果真可以做女婿的就招亲，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就退回货栈；当然喽，壮壮要是不愿上门的也得离开。大家说是不是这样啊？”周叔说完，眼睛盯住壮壮不放。
壮壮低下了头，他在想自己进府时的场面和府中生活。他本来就有一些疑惑：老爷太太怎么会排出这么隆重的仪式迎接自己？又怎么让自己过起半个主子的生活？府里主人以下最高职位莫过于总管，总管是没有人伺候的，而自己是青儿不离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果老爷太太不想招婿，怎么会给出这样的待遇？再说工钱吧，本来十二个大洋已经是破天荒了，自己尽管不知老总管的工钱是多少，可估摸着也不会超出此数，而太太非但预支工钱，还在这十二个大洋之外发起了零用钱。提起这零用钱连周叔都不知道，每个月有六个大洋呢！第一次拿时自己吓得不敢相信，几次想跟周叔一起揣测此事，可话到嘴边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而缩回，现在想来这不是招婿之意还会是什么？这样的待遇在府里人看来不就是上门女婿的待遇吗？看样子他们都知道老爷太太的用意，只是自己还懵懵懂懂，以为一切都来自于自己的本事呢！自己一直以为是凭本事吃饭，现在明白了有本事的并非自己一人，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每个能人都可以唾手可得的。壮壮这么一想也就明白了周叔的话，自己如果拒绝做上门女婿，一切都会随之化为乌有，这是连傻子也猜得到的结果。现在太太已经提出来了，周叔也在问着自己，那这上门女婿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他又想起了爸爸妈妈，他们会怎么看？妈妈会不会暴跳如雷？爸爸是否因此伤心？此事煞费思量。
这边周叔又开始问了：“壮壮，你倒说说上门女婿有何不好？”
“……”壮壮看了看周叔没有开言，他知道周叔就是上门女婿，这叫他如何说呢？
周叔见壮壮不语就点破他：“我也是上门女婿，这你是知道的，不要紧的，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却是要说得真实。”
壮壮见事到如今不摆也不行了，只得开口：“我听妈妈讲，周叔父亲去世很早，家里实在无法过了，周叔就去做了上门女婿，心里也是十分不愿的。上门女婿要改名换姓倒插门，人家要说三道四，自己上门后会一直不好受。”壮壮在说这些话时不敢看周叔的脸，讲到这里他抬起了头望着周叔，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一种世俗观念吧。”
周叔笑了，又喝起酒来，然后道：“世俗观念也不是全无理由的，这里面反应了社会实际，做上门女婿确实要顶着压力生活，被人说些闲话是免不了的，要不也就无倒插门之词了。壮壮，你想听一听我当时的经历和现在的看法吗？”
壮壮赶紧说：“我正求之不得呢！”
周叔放下酒杯又摆了起来：“我是被迫做了上门女婿的，心里的冤屈就别提了。还未成婚时，每次去丈人家的路上都是很不开心的，最怕的是进村后邻居们看我的目光。他们指指点点，我尽管听不到，心里却十分清楚，无非在说‘看哪，周家的上门女婿又来啦’。每每如此我就幻想，我丈人家要是住在村头第一家该有多好啊！我可以不见这些人了；哪怕是他们住在最后一家，我也一定绕着村子过去，多走一点路根本不在话下。还有，进了门真不愿再出去，还想着把那门也关上才好呢。可也不能老缩在里面呀，他家没有青壮男人，我总要出点力吧，什么担水啊、田头活啊都得做哪。还有那改名换姓的事更是难对付。我本姓汪，亲戚邻居还是按老称呼叫倒罢了，同学和朋友之间见面，叫你老名字吧，怕刺激你，叫你新名字吧，他们也叫不出口。壮壮，还记得你跟妈妈第一次到货栈的事吧？你妈妈在账房门口是不是憋了一下才叫我一声‘周’先生的？我可听到的是发颤的声音哪！亏得你妈妈聪敏谨慎，要是冒冒失失到货栈叫我‘汪’先生，岂不捅了大娄子啦？”讲到此周叔看着壮壮，像是在问他。
壮壮十分理解周叔的话，同情地点了点头，说：“周叔说得正是。”
“怎么克服这种心情呢？”周叔咪了一口酒，“有两种法子，一是躲避，眼不见为净；再一是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跟人交往，让人家记住你而不是你的身份。我利用做活之机，主动与丈人家乡邻交往，什么代丈母娘去邻居家借农具啦，或人家来借大东西时帮人送上门啦，揽下书信代笔啦，帮着写春联啦，活跃在他们面前，他们就开始称我子通，而不再费劲说‘周家的那个上门女婿’了，这也省了他们不少麻烦，是不是？”
壮壮听了笑了，长根和长根嫂也笑了起来。
“熟人、同学之间见面时我往往先说‘我叫周子通了，叫我子通吧’，也省去了人家的尴尬，时间一长就习惯了，就连先生也差不多忘记了我以前的名字了。”周子通说到这里惬意地端起酒杯，“现在你再去问问这些当初指指点点的人上门女婿有什么不好，恐怕他们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了。”周叔说完又干了。
壮壮有些不解地问：“那依周叔看来，现在没人说上门女婿不好了喽？”
“非也，如果这些人周围又有新的上门女婿，他们还会这么说的。”周叔正经道。
“那又是为什么呢？”壮壮还是不解。
“壮壮，你要用你的智慧看待这事，要让人失声禁口，全在于这个上门女婿本人。”周叔说得意味深长。
“照周叔这么说，做上门女婿没有一点不好啊？”壮壮问。
“当然有弊端，子女随了人家姓就是。好在我是这么想的，我家里还有个弟弟，承继姓氏只能靠他了，而我以牺牲自己来保证他的承继。”周叔答。
壮壮明白了，周叔的意思是自己也有个弟弟，他做得自己也做得。见周叔的样子还在等着听自己的主见，便说：“我还怕家里听到我去做上门女婿会起轩然大波的。”
周子通也怕他父母，不过此时却不能流露出来，便道：“你爸爸妈妈那里我自会去说，他们不允，此事也只得作罢，可现在我要听一听你的主意，这样我跟你父母说时心里也好有个数。”
壮壮又被拿捏住了，他一时还说不了应或不应。
大先生见他为难，就问长根和长根嫂：“你们两位看如何？壮壮做上门女婿好还是不好？”
长根嫂这下子也明白了事情的进出。她是多么指望壮壮有个好的结果，可这个好结果似乎只能是做了上门女婿才可换得。她听了大先生刚才的一番话，知道壮壮如果不做上门女婿，他和他家的生活一下子会改变许多。想到贫穷长根嫂深有体会，自己和长根到现在还住着货栈的房子，哪一天被扫地出门的话，他们的生活到哪里去着落呢？这样看来壮壮只能做上门女婿了，不过，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她真是不甘心哪！长根嫂没有主张，看着壮壮只是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自从谈起这件事长根几乎没有说过话，心里却一直在盘算利弊，这会子见大先生点到他们就开口了：“壮壮，我听了半天明白了大先生的意思，他是想让你去做上门女婿的。大先生其实也说清楚了，上门女婿没有什么不好。我是穷人，比你们家还要穷，穷人在过苦日子的时候怎么想的你知道吗？摆脱这种日子就是好的，其余的都不管了。我当初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也会去做上门女婿的。我估摸着这一点你以后也会明白，我只是还要说一句，男子汉要担当，对家庭对父母要担当得起。眼前放着一条路你走下去就能让家里摆脱贫困，让父母弟妹能过上好日子，你为什么不去走？你避开就没有担当，就不是男子汉哪！大先生，你说我这话对还是不对啊？”
大先生高兴得叫了起来：“长根，你说得太对了，太好了，比我说那么多还要强，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壮壮，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讲？多听老人话没有坏处啊。”
长根叔的说道对壮壮触动了很大。壮壮在想：是啊，自己是长子，从小看着妈妈为生活发愁的样子长大，现在有解救这个家、让妈妈再也不用为钱发愁的机会，自己牺牲一点又有什么？况且刚才周叔讲了，这些所谓的牺牲大部分都没有什么，都是脸皮上的事，时间一长也就风消云散了，就是姓氏承继也可以交与自己的兄弟。自己有理想有抱负，可没有个施展的地方也不行，不如做了羌府的上门女婿，一切便能如愿以偿。想到此他抬起头来望了大家一眼，说：“周叔，长根叔，长根嫂，我想通啦，只要父母不反对，我愿意做这上门女婿！”
周叔长舒了一口气，道：“你应啦？你不后悔？我们可没有逼你哪！”
壮壮站起来举起酒杯，说：“我不会后悔的，我还要感谢周叔和长根叔长根嫂呢。”
“干！”四人的杯子碰到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