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迅离开工地将近一个月了，总工的位置一直空着。对于一个施工项目来说，项目总工是不可或缺的，因为需要项目总工做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他不只是一个项目经理的助手，而且更重要的是，有很多专业的工作需要总工去协调，去具体管理。对于这些，白嘉珲当然清楚，南方公司也不止一次地催促白嘉珲尽快地确定，监理、设计单位也因为联系工作上的受阻而不断施加压力。但是他根本就无意于此，他觉得没有总工的日子非常舒坦，有个总工除去找麻烦就是抢权力，何况自己本来就是高级工程师，一些问题自己就能处理，用不着别人瞎操心。
但是，局里不干了。南方公司给局里下了通报，再不配总工就让总公司派工作组。沐书记再也不能听任白嘉珲的糊弄了，他立即给白嘉珲打了电话。书记不但对白嘉珲以往所作所为进行了严厉的斥责，而且对他今后的工作表示了前所未有的担心，并警告他如果再找不到总工就连他一块换。这下白嘉珲慌了，因为他知道沐书记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政治流氓，一旦有别人损害了他的形象，不管对错他都一概格杀勿论。但急切之间，找谁呀？
是啊，他还能找谁呢？自从歧岭隧道事故后，项目部的人心基本上散了。总工的位置很重要，责任很大，但是却没有基本的权力，在这个经济社会，没有权力的责任谁愿意承担呢？汤人楚正想着，孙成推门走了进来，得意扬扬的样子：“师兄老弟，一副忧国忧民的形象给我看呐！”汤人楚从思绪里走出来，摇摇头：“没有，现在我是无官一身轻，没必要替别人操心吧。”“你恐怕很快就不轻了，蓝迅这一走，你不想坐到火炉上去怕是都不行啊。”“是啊，师弟老大哥，我还真就是想这事呢，你听到什么了？”“自蓝迅走掉以后，白嘉珲在总工问题上的压力非常大，他曾经跟我说过，他答应你辞掉总工非常后悔，也很对不住你。你说，现在各方面催得这么紧，他到哪再去弄你这样一个总工？”“我在想。他要是真的找我，我该怎么办？以前辞了现在再拣起来，让人好说不好听啊，关键是白经理这人我无法适应，以后个人之间弄僵了倒是小事，可关键是影响了工作。但不答应呢，他肯定会很难堪。我当初能够从泥淖里拔出来，说来白经理功不可没，狠心拒绝他，我确实是于心不忍。”“师兄啊，你这人在对待他的问题上就是太善良了。这年头人人都喜欢善良，可是人人都不愿意做善良的人；人人都赞赏廉洁，可人人都不愿意廉洁，巴不得有个机会捞一把。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知道管不管用？”“说说看，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我给他来个敲山震虎，你给他来个打草惊蛇，最后我们在一起玩一把围魏救赵的游戏。”汤人楚思索片刻，点点头：“我在开会的时候故意跟他唱对台戏，你私下里跟他就拿歧岭隧道说事，就说我一旦有机会还要追究，这样他就会知难而退。最后我们再给他举荐一个人。这确是个好主意，事不宜迟，你先开导开导他。”“可举荐谁呢？我们可得统一一下，不然就穿帮了。”“就举荐我们的小师弟李博。”“你这不是害他吗？我都容不下，更何况他呢？”“师兄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想啊，师弟年纪轻，白嘉珲就会不大把他放在眼里，目标当然就小，再说这里不是还有我们呢吗？我们在背后帮帮他，事情就没有不成的理。”
可是，李博没有同意做总工，白嘉珲做了几次工作都没有做通。李博也没有什么正经理由，无非是左拉右扯、昏天黑地、旁征博引，死活不同意。白嘉珲无奈，只好找汤人楚做说客。
汤人楚把李博叫到了他的宿舍，李博人很聪明，可以说是一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所以进门就说：“师兄是不是那个老东西让你给我做工作，你也别理他，这家伙没一点好心眼，我才不给他做炮灰呢！”“你说的不错，我也正是看到了这些才不再接，但是你却不同，你想啊，你还年轻，这个机会对你本身就是一个进步的平台，对以后的发展十分有利。现在项目部人心浮动，对他的所作所为都很有意见，你上去以后他不会过分地跟你过不去，再说还有我和孙成在你背后。你做了总工，就是项目部的领导，对一些决策就有发言权，我们齐心合力，也会避免一些错误。所以说，这件事对你来说，还是利大于弊。”“师兄，我也想过，我何尝不想进步啊，人生在世不就是要有点成就吗？可我对这老家伙确实很厌恶，我实在不想和这样的东西共事。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一旦我感觉有什么风吹草动，我立马走人。”“好吧，那我去跟他交差。”
青山易改，禀性难移。白嘉珲就是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是念念不忘自己的权力。当他听到汤人楚的汇报以后，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办成的事，汤人楚竟在片刻之间解决了，自己的颜面何存？再说这几个师兄弟一旦联起手来，哪还有我的安宁？坚决不能让李博做总工。
总工的事就这样又搁浅了。
是该找他彻底地谈一谈了，谈完了也就该走了，永远地离开这个是非场。汤人楚见事到如今白嘉珲还是一味地执迷不悟，最终还是作出了痛苦的选择，于是他来到了白嘉珲的办公室。
“白经理，我想跟你谈谈。”
“是啊，你早就应该跟我好好谈谈。”
“经理，目前项目部是一种什么状态？你清楚吗？”
白嘉珲茫然地摇摇头：“隐约地感觉到了，但不是十分清楚。”
“那好，我告诉你，就八个字：正气不举，人心涣散。”
“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我不知道问题究竟在哪里。”
“好，那你就听我说，希望你不要和从前一样总是打断我的话。”
“那你说吧，我决不打断。”
“首先，在你的心目中，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所说的好与坏是指工作上的和为人上的。你不知道！虽然你工作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的领导。你心目中的好人就是那些只会给你歌功颂德的人，整天拍你马屁的人。而那些埋头做事的人，又得到了你几分的欣赏？得到了你几句表扬？既然你好坏不分，当然就谈不上惩恶扬善；不及时地惩恶扬善，正气不举当然就是必然的结果。其次，你知道你手下这些人在想什么吗？从目前你的情况看有两种可能可以解释。其一，你根本就不知道。其二，你知道，但是却有意地和人们的想法作对。你不能够否认，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就会有追求，有欲望。没有追求、没有欲望的人，无异于一堆行尸走肉，这样的人是不会为你做好任何工作的。但是人们的追求和欲望如果不能得到基本的满足，你说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我不想给你举例说明。我们这里是局项目部，是一个临时机构，项目结束后人们还要各回各的单位，他们来以前在原单位的位置还属于他们吗？毫无疑问肯定是不会给他们留着的。那他们以后怎么办？你经常说在这里的工资比在原单位高得多，我也从不否认你说的对，但是这两年的高工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风险呢？你不会去想，也没有必要去想，因为这跟你没关系！难道真的没关系吗？你不顾及他们的所思所想，你就不要奢望人们关心你的项目。古人说顺天赢人，所谓的顺天就是要顺应民意，逆天行事自古就没有不失败的。再次，你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吗？现在为什么很少有人跟你交流，你现在跟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区别？你是不是感到很孤独？我认为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不是我一个人有这种认识，项目部有很多人有这样的感慨。你耐心听完过别人的意见吗？在我的印象里从没有过，每次都是你毫不客气地打断别人的话，阻断别人的思路，一次人们可以忍受，次数多了呢？谁还撑的没事干找你提什么建议？即使你偶尔听了，你又采纳了吗？即使不采纳又有几句抚慰的话？没有。不是粗暴地拒绝，就是一些为自己的狡辩回护开脱。常言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刚愎自用的人怎么不被别人抛弃呢？最后，你的话有多少落实了？人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可以骗一次、骗两次，骗的多了人们自然也就不会拿你的话当真了。在项目部内部就不必说了，在对待两个公司项目部的问题上也是如此，如果你作出的决定三番五次地不能落实在行动上，三番五次地说改就改，你还能拿什么取信于人？你还能有什么威信可言吗？你作为项目部的一把手，你的威信尚且如此，副职们、各个部室的工作如何能够有效地开展下去？我的话说完了，你三思吧。”
说罢留下默然无语的白嘉珲，长叹一声，走了。
回到宿舍，他黯然地打点好行囊，飘然而去。
这真是：
宦海沉浮终无定
莫如围篱种菊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