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这一天，尤艺敏刚刚上班，桌上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从兰州打来的，那人自称姓刘，是单位在兰州的老关系，说兰州有一条高速公路要招标。尤艺敏马上打起了精神，因为这是他上任以来的第一个关于投标的信息，他详细地询问了有关招标的事宜以及那人的联系方式，才挂断了电话。他把询问的信息仔细地整理了一遍，便急忙来到了易总经理的办公室，向易总做了详细的汇报。易总认真地听完，布置道：“不错，那姓刘的是兰州市交通局一位领导的亲戚，跟我们有好几年的接触了，他的身份是一家公司的经理。尤部长，你马上安排人去兰州，先把资质审查文件买回来，做好资审，要盯住那个刘经理，要保证我们通过资审。”尤艺敏答应一声转身出来，在财务部填了一张五千元的借据，回到总经理办公室。易总签上同意，递给尤艺敏。但尤艺敏到财务部拿钱的时候却卡壳了，因为以往的程序是经营部的借款必须先由苟副总签字，然后陶副总签字，最后易总签字，财务部才能付款。苟副总曾经交代过财务部，凡没有他的签字，经营部的借款一概不能支付。尤艺敏借不到钱就只好按财务部说的找到苟副总，但苟巨中一看脸就拉下来了，批评道：“尤部长，我是怎么跟你交代的，你怎么对我的话当耳边风？你得先来找我呀，现在倒好，易总都签字了，你再来找我，这岂不是显得多此一举了吗？”尤艺敏又做了理亏的事，心里一阵的窝囊，心想这点屁事，总经理的签字财务部竟然不认账，岂不是咄咄怪事？但事有成规呀，他也是无可奈何，只有认错。苟巨中又抢白了几句，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借据到了陶副总那，陶副总像是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只是诡秘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签上字。
签字事件虽小，却因为它引出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旋风。苟巨中给尤艺敏签完字就找到了谢书记，不阴不阳地说：“谢书记，兰州买标书的事你知道了吗？”“怎么，老刘有消息了？”谢书记撇开报纸，仰起脸问。“是啊，刚来的尤部长没向你汇报？”苟巨中明知故问。“他又不知道刘经理是咱的关系，怎么，他也没跟你汇报？”谢书记显得很平和。“刘经理的事我曾经特意跟尤部长交代过。这个消息我也是才知道的，尤部长已经先跟易总报告了。易总让他跟你说一下，他没来吗？”苟巨中煞有介事地问。谢书记脸阴了一下，摇摇头。“哦，那我去问一下易总是怎么回事。”苟巨中说完走了。苟巨中到易总办公室的时候，易总正在写着什么，见苟副总进来，就停下了。“易总，你是不是刚才给尤部长签了借款的报告？”易总疑惑地问：“是啊，有什么问题吗？”苟巨中急忙笑笑：“问题倒是没有，可他拿着借据到我那儿去了，我说有易总签字就可以了。他却说你签的不管用，非要我再签一下。”易总心里有些好笑，并没说什么。苟巨中见没什么效果，就建议道：“易总，兰州的事从来都是我在联系，现在有了进展，您看是不是还由我牵头主持投标？”易总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苟巨中，没有表态。过了一会，谢书记的电话到了，建议兰州标按惯例由苟巨中主持全面事宜。易总平静地回道：“此标关系重大，苟巨中可以参加，但我要亲自坐镇。”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站在一旁的苟巨中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碰了一鼻子小灰，对尤艺敏更是有说不出的恼火，但又不好发作，只好悻悻地走了。
所有这些，尤艺敏当然是蒙在鼓里。但是，假的东西永远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兰州标的资审通过之后，苟巨中的谎言就在易总那给戳穿了。尤艺敏接到资审通过的通知书，就把消息报告给了易总，易总顺口称赞了尤艺敏的成绩，并安排他带人去买招标文件。购买招标文件又牵扯到了借钱的问题，尤艺敏本不想再给自己惹麻烦，按程序办就算了，但又想向单位借钱办公事，总经理签字不算数，恐怕天底下没有这等事。于是填了借据又找到了易总，易总拿着借据看了一眼尤艺敏，笑笑说：“你既然说我签字不管用，怎么还来找我？”虽然是笑着说的话，尤艺敏听了也无异于一声惊雷，他错愕地说：“易总，我只是疑惑你签的字财务竟然不认，你签字不管用的话我可从来都没说过。”易总知道傻子才会说那样的话，他心里也一直没信过，所以他认为尤艺敏这句话并非谎话。于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天气热了，知了就该叫了，自然规律。你直接去财务，我会打电话通知他们。”之后把签好字的借据递给他。
尤艺敏借好钱回到办公室，他坐下来仔细地体味着刚才易总那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他明白了易总是在提醒他背后有小人说他的闲话，而且是借景生情的闲话，当然这个小人是谁他也即刻就猜到了。以前总听人说机关里斗心眼的人多，他当时还不信，今天看来确实不假。以后办事可得多加小心，他告诫着自己。
编制标书的工作正式开始了。按照分工，经营部负责标书的具体编制，苟巨中还是负责对外联络以及报价的最终确定。和以往所不同的是，这次苟巨中定好的事项还要经过易总经理的审核、拍板。因为习惯的影响，这次苟巨中差一点栽了大跟头。
事情就出现在和联系人的劳务费确定这个环节上。一般情况下，联系人提取的劳务费都占总报价的两个点左右，具体多少以前都是由苟巨中和联系人谈，谈妥以后向易总报告一下就算完事了，中标以后，由苟巨中和联系人兑现。因为这次的兰州标是初次合作，联系人刘经理只提出了提取一个点劳务费，苟巨中喜出望外，他没有想到刘经理会提出这么低的要求，于是就很爽快地和刘经理定下了口头协议。当天，苟巨中就向易总作了汇报。易总也是很感意外，不禁有些不安地说：“一个半点，这在我们单位历史上是从没有过的事，看来这个刘经理是要和我们长期合作了，他有没有表达过类似的意愿？”苟巨中看到自己的奸计又一次得逞，免不得有点得意忘形，赶紧说：“刘经理话里话外是有这个意思，他还要和你见个面呢。”这句话正中易总的下怀，于是顺水推舟地说：“那好啊，这事你去安排，对这种诚心和我们合作的人是要重点对待，就今天晚上吧，你这就约他。”苟巨中也没多想，拿出电话就拨通了刘经理。刘经理二话没说，就很痛快地答应了。苟巨中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疏忽，会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很糟糕的境地。当天晚上，几个人把酒谈心，因为谈得高兴就一来二去地喝多了，这人一喝多就容易犯错误，刘经理虽然也是闯过风浪的人，但这酒精的作用也让他说错了一句极为关键的话：“易总，不瞒您说，这次之所以我只提一个点，就是看好我们两家今后合作的前景，这个标下来还有一个更大的标，我已经和交通局说好了，下一次还是由我操作。”易总今天请客的目的一是为了牢固双方的合作关系，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抓苟巨中在这期间的小辫子，所以对刘经理的每一句话他都仔细地听着，尤其是那些敏感的字眼。为了证实刘经理的话不是随意说出来的，就有意地重复了那几个字一遍：“刘经理真可谓是眼光长远，从这一次只提一个点的劳务费用来看，也确实袒露了您合作的诚意，我也真诚地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说着眼光瞟了一眼苟巨中，只见苟巨中脸色煞白，尴尬之极。易总心中好笑，从苟巨中的表情上更证实了刘经理的所言非虚。
其实，易总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打狗给主人看，如果这条狗老实一点也就算了，可惜这条狗实在是过于凶恶过于张狂，不给他点颜色看他就总是不知道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事。这一次苟巨中也确实让易总给打到了要害，平时的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一下子变成了摇尾乞怜低眉颔首的奴才相。待刘经理告辞出去，苟巨中扑通一下给易总跪下了。这一招倒是易总始料未及的，他没有想到人竟还有这么丑陋的一面。只见苟巨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易总的原谅，并指天发誓以后一定要以易总马首是瞻。易总本来就是想要这么个效果，并不想把这个狗一样的东西往死里整，见苟巨中如此的态度也就严词训斥了他一番，放了他一马。但是，放手归放手，这本账易总并没有在心里抹去，他要以此作为拴在苟巨中脖子上的锁链，时不时地还要扽一下，这恐怕也是中国人驯狗的法门吧。
苟巨中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从此以后虽然还攀着谢书记，但对易总再也不敢放肆，而是摆出了一副俯首帖耳毕恭毕敬的样子。易总见苟巨中确实是服帖了，心里对他的防备就逐渐地淡化了，而且在表面上也渐渐地对他产生了信任。可奴才毕竟是奴才，那种陷构他人的本性永远不会丢弃，一旦气候适宜，他就会翻云覆雨兴风作浪。
因为尤艺敏得到了易总的支持，在谢书记那里他又有二十万的老本垫底，所以他把苟巨中再也不放在眼里，做起事来就不免有些高调。苟巨中看在眼里恨在心头，但刚刚受到了易总的闷棍敲打，表面上只好忍耐，只是暗地里在谢书记那说些捕风捉影的坏话而已。等到兰州的标书将近尾声的时候，苟巨中终于找到了整治尤艺敏的突破口。
因为标书中要填写项目的上场人员，项目经理是这些人员中的关键人物，填写谁不但对投标的结果会产生一定影响，更是单位内部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所以标书中的项目经理是不能由经营部随意确定的，必须得由总经理或书记钦定。按说尤艺敏也不是第一次组织编制标书，这一点他应该是知情的，但不知怎么的这一次竟疏忽了。苟巨中当然知道这是组织这项工作的人最不该犯的错误，而且是最忌讳的错误，因为他要借机修理尤艺敏，所以巴不得出现那种结果，当然更不会提醒尤艺敏改正。果然，尤艺敏在不知不觉中自己走进了陷坑里。当然尤艺敏的这种不知不觉只能说明他对机关工作的大意，因为他能够当这个部长完全是因为谢书记的缘故，作为谢书记对立面的易总，肯定是一肚皮的不高兴，但他作为单位的一把手能明火执仗地打击一个新上任的部长吗？当然不会，他会通过一定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打击对手的势力。对苟巨中如此，对尤艺敏当然也不会例外。其实，对尤艺敏的支持那只是易总的表象，这表象之后却是暗藏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杀招，而尤艺敏正强烈地感觉到了苟巨中的排挤，急切之间正要寻找一棵可供依靠的大树，易总的纵容使他忘乎所以盲目就范，得意之下便成了易总利用的一颗棋子。擅自填写项目经理不但引起了易总的不满，谢书记也是一肚皮的怒气，起初这两位主管都怀疑是对方做的手脚，但经过苟巨中的穿插之后，两个人才心下恍然。易总起初就认为尤艺敏是书记的人，而书记却认为此时的尤艺敏早已经背叛了他。所以此时的尤艺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夹缝里的老鼠，左右受气了。
尤艺敏弄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标书编制完成以后，苟巨中说不用再审，易总也没有特意说明要看，于是他就安排手下人做了封面，按时间交到了招标中心。因为有事先的铺垫，中标那是意料之中的事，易总和谢书记只要静等佳音就是了。果然中标的消息第二天也就到了，尤艺敏兴奋地把好消息及时报告了易总。
易总也许是对项目中标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激动，只是淡淡地表扬了他几句，然后通知他：“小尤，来机关工作虽然时间短，但成绩还是很显著的，能力也很强，我经过和谢书记商量，从明天起你被提升为公司副总经济师，今天就和你的副部长交接工作。”一盆凉水一下子把尤艺敏浇了一个透心凉，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对他的明升暗降，副总经济师是一个闲职，没有任何的实权。易总的突然袭击确实把他打晕了，使他没有任何的准备时间，来不及做任何有效的反应，无奈之下只好悻悻退出。直至现在他也没弄清自己是罪犯哪条，让两位主管一起对自己挥起了冰冷的大棒。
尤艺敏搬到副总经济师的办公室，关上房门又想了好几天，死活也没想通其中的缘由，无奈只好承认这机关的水实在是太深，自己好像真是没有能力应付。但是，有一点他心里一直都不甘心：自己所付出的代价还没有一点回报，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打进了冷宫？在他贪婪的心里，他绝不会把这个副总经济师心甘情愿地做下去。
于是，他拨通了铁道部一个同乡的电话。然后，他向单位提交了辞呈。
尤艺敏的同乡是部里一个部门的主管，平时在部里人缘挺好，说话办事都比较方便。现在铁路建设大干快上，各方面的人才都比较缺，而尤艺敏的专业能力也确实能拿得出手，关于这方面那个同乡是了解的，所以没几天这个同乡就给他安排了去某铁路的部指挥部做计划统计部长的差事。于是，接到通知，尤艺敏就立刻打点行装，上任去了。
在部指挥部做计统部长，虽然没有部计划司的权力那么大，但那也是掌握着一方的验价拨款大权的肥差，各下属单位鉴于各自的利益不得不对其奉若神明，否则就会立刻看到颜色。也是事有凑巧，尤艺敏的原单位也是这个项目施工单位中的一家。这可真是中了一句话：山不转水转，不定哪天转得翻了个。所以做人做事都要留个余地，省得到时难堪。尤艺敏一到任就知道了这个情况，发誓要报那一箭之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