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疯美人
“儿子呀——老公啊——”
“老公啊——儿子呀——”
字字凄厉，声声哀徊。方玲呼号着，从垮桥之河的垮桥处，沿着河堤，顺河而下，边走边号。谁也拦不住，谁也拉不住。
叫一声老公，侧首望一下河。望一下哗哗河水，抹一把哗哗眼泪。仰首苍天，悲切呼号：“老公啊，儿子呀！”
洒下一路苦痛的眼泪，洒下一路悲切的呼号，丈夫的身躯并没有被方玲叫着而浮起，失踪的儿子也并没有被方玲叫回。
一天又一天，日子如这垮桥之河的河水，汩汩逝去。方玲顺着下逝的河，步步悲摇，越走越慢，然而入海口却越来越近。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肚中的食物消了又吃，吃了又消。
入海口的滩涂上生长些稀稀拉拉的植物，海堤上晾晒着好多好多的海带草。饥饿的方玲无力地跪倒在海带旁边，抓起海带，狼吞虎咽起来。方玲美美地抹了抹嘴巴，伸了伸脖子，发出强烈的吞咽声。继而她下了海堤，在滩涂边沿的一个小水洼旁，干脆趴在地上，尽力伸长脖颈，直接用嘴靠近水洼的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方玲上了海堤，草足水饱，快意舒颜。又坐在晾晒的海带草旁边，拉起一根海带，放到嘴边，一口一口的啃着，慢慢的品尝着。好美味呀！
那日垮桥随车坠入水中，方玲只是逃出了沉入河中的车腹，捡了一条命。什么钱包呀，银行卡呀，手机呀，全都浸诸河流。方玲想，全都和丈夫一样的命运，沉尸河底，随流入海。
方玲细细的咀嚼海带，海带可就是这日子里的美味佳肴啊。可怜的方玲，多少个日日夜夜，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充的饥，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歇的宿。
方玲望着河流的入海口，一会儿惨然悲泣，一会儿漠然干望，又一会儿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方玲本已饱了，却又拉了一根海带，边走边嚼。她从这河流的入海口起步，转头逆流顺堤而上。横观河面，河面上偶尔见到一些挖沙船、运沙船和轻轻掠过水面的鱼鸟，常态下，除了波浪还是波浪，根本就没有方玲要寻找的东西。
方玲走着摇着，哭着笑着，唱着叫着……
有时候很明确，她知道自己是来找丈夫的，于是对着河面呼喊：“老公，老公——”河面没有回应的声音，空荡荡。
有时候她知道自己是出来找儿子的，于是对着河面喊：“儿啊，儿子呀——”河面空荡荡，没有回应。
有时候她好像认为自己是来找方玲的，于是对着河流喊：“方玲，方玲——”河流无回声，岸边的山岭也没有回声。
有时候她认为自己是来找吃的，于是在草丛里寻寻觅觅。
有时候她认为自己是来找喝的，于是跑到水边，捧着水，一口一口地品着异地他乡的水之滋味。
有时候她认为自己是来找睡的，于是草窝窝，破檐下，路边的空水泥筒，成了她的一夕半宿之安。
有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只是漫无目的的走。有时候她还跑，那是因为有只旺仔对着她汪汪汪的叫。
那条实在叫她看腻了的河，已经不再是她的涉足常地，她有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一辆菜车停在路边，她发现了青菜。哇，这是菜嘢！这正是她寻寻觅觅的东西。她从盖布缝隙拉扯出一片青菜叶，放入口中。哇噻，好脆好香好嫩鲜好甜美的青菜嘢！一阵大嚼，继而干脆钻进了菜车里，窝在车里的一个小空隙里，美美的享受着眼前、脑后和左右肩的维生素。这维生素，你太伟大了！你是维持方玲生命的最重要的元素。
方玲此时美着呢，简直就是掉进了蜜罐。
菜车开动了，方玲在车里吃饱了睡着了。
菜车进入了一个大城市里，进入了一个格大的蔬菜批发市场。
车停了，蔬菜小商贩来抢菜了。
“哇，你这菜老板贩菜还贩人嘢！”小菜贩们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个女人，好可怜！”见这女人被拉下车，手里还抓着一把菜放到嘴里吃，小菜贩怜悯地说。
“哇，这女人好美也！”
“不知是遭到什么刺激得的病，好可怜。”
开车的那商贩，见这女人糟蹋了他不少蔬菜，甚为心疼，但终究还是没有大发作。只是说了一句，“你这坏女人”，也就作罢。
要是有人告诉这菜商，这女人就是你这菜商最喜欢看的电视剧《星际的情事》的原作的作家，不知这菜商会咋的。是奉之为女神敬之为上宾，还是惋惜一声叫她走开呢？这不可知。
此后，这个大城市里就有了这么一个美人——叫人惋惜的疯美人。
街头上常常有人欣赏她的美貌和身段，继而摇头叹息一番，便走开了。
公园里常常有人欣赏她的歌声和道白，继而或酸楚或满足地走开。
《妈妈的吻》《十五的月亮》《祈祷》《爱的奉献》，经疯美人的无数次免费演唱，便在这个大城市的街头巷尾再度流行。
“我要把你和人贩毒贩一起枪毙！”这句话因为疯美人的无数次抒情的道白，成了这个大城市的人们平日里戏谑的口头禅。
疯美人——方玲，当然，这个城市里没有人知道她叫方玲，更没有人知道，她就是凤溪笑笑妞。
疯美人在这大城市里，给人们留下了爽心的倩影，留下了悦耳的歌声，留下了激昂的道白，却没有人知道她的悲惨故事，因为她从来没有念叨她和她的“阿毛”的故事。
终于有一天，有人发现，这个大城市少了一个人——这真是个伟大的发现，偌大一个城市少了一个人竟然能被发现。
哦，疯美人，不见了。
啊，难得，有人关注疯美人。
疯美人，是在地球上消失了呢，还是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人知道。也许，疯美人又是钻进菜贩的车子，品着维生素，到了另一个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