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栖止了然一笑,淡淡道:“你和楼公子所图与众劫匪不同,昨夜之事我不仅不会怪你,也不会怪罪于楼公子,昨夜留楼公子盘桓,其实只是想弄清楼公子苦寻夺魄解药的由头,暗思或可互助一二,奈何……罢,此事我已吩咐了娄知县,处置了几个心怀不轨的匪徒,便休要再提。”
高栖止说着话,一边伸手执起盘中的茶壶,拿一只杯子置于桌面,缓缓倒水。
寇寇听他这么说,顿觉得大大的心安。细细回忆昨夜之事,想起来楼恕书说手中有半张牵机药方。也许……也许自己配制出夺魄解药,可与楼恕书交换那半张良方,或许能救七只一命?
但是这样一来,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回到山寨篡权夺政……
寇寇难以抉择,便抬头打量高栖止。
看他玉白温雅的面色,温润有礼的眉目,风姿毓朗的神情……多看一刻,还如初见之时一样的心口乱撞,难以自抑。
寇寇烦躁的抚抚胸口,心想自己一定是中了什么毒了。哪知甫一低头,触目心惊!
茶盏开口大,盏底却厚,蓄水就浅。
此时杯中早已倒满,高栖止却浑然不觉,寇寇本以为他在沉思发呆,哪知约莫少许,栖止便移开了手中的茶壶,另取过一只茶盏,估摸着时间重又蓄水。
水溢出杯口,淌过桌子。
牵机之毒是会让人渐失去知觉,但却不会让人失明,七只此刻……难道竟然看不见了么?
寇寇突然想起了师娘的军师——怪医金笔金叔叔。
金叔叔素来秉性古怪,以前寨中有人来求医问药,总是时时刻刻烦扰,金叔叔不胜其烦,就会用慢性毒药毒瞎那些人的眼睛。那些人看不见了,便自然找不见行踪,找不见便不会再来烦扰……推算时日,金叔叔日前……恰好在栖止这里呆过。
寇寇想的多了,一时心中百味交杂,出言提醒道:“七只,水满了。”
高栖止闻言微微一怔,放下茶壶,以手执杯,刚一上手,杯中的水溢了出来,泼洒在纤长干净墨香入骨的手上,所过之处,一片被烫伤似的红。栖止浑然不觉,笑道:“果然满了,栖止不察。”
寇寇不动声色地伸手取过另一只茶盏,一触之下,只觉滚烫入骨,岂可入口。再看高栖止恍若不知的神色,心中大疑。
便忍不住出言试探:“七只,茶水凉了。”
“凉了吗?”高栖止疑惑低头,饮一口,才缓缓道:“是有些凉了,我差人去换。”
此言一出,寇寇只觉心下如沸水浇灌,说不出是苦是愁是哀。寇寇自小做为前途无量无忧无虑的山寨继承人,还从未有过这般复杂的感觉。
“七只,把茶盏放下吧,很烫,一点儿都不凉。”
高栖止执杯的手顿了顿,放下茶盏,苦笑道:“栖止瞒过了府衙众人,瞒不过寇寇。”
寇寇顿觉义愤难平,拍案而起:“七只,你是不是用过金笔那歹毒老头子给你调配的药物?”
高栖止想了一瞬,亦离座起身,道:“寇寇果然别具慧眼,日前金老先生来府衙做客,见栖止眉间宿疾,蒙老先生慈悲,曾恩赐药物,栖止服用后,受益良多。只是近来大概调理不当,看人看物有些许模糊,倒辜负了金老先生一片好意,也叫寇寇见笑了……”
心中的疑问得到了确认,寇寇颓然坐倒,暗火窜升:毒老头儿害谁不好,为什么偏要害七只啊啊!
私下已经怒火沸腾,奈何怕被七只瞧出端倪,偏又不好发作,差点闷出内伤。
再看七只清雅悠远、和悦有礼的笑颜,和月落梢头,流风回雪般的淡泊神情,想起七只的好,七只的不计较,七只的淡泊豁达,七只的温和雅致,只觉这人不染纤尘,却偏被俗世带累,而且还偏偏是被金笔这恶毒老头子坑害带累!
有些惋惜,又有些不忍……踌躇半分,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七只……我要救你!就这么定了!”寇寇这个咬牙切齿的决定,下的艰难又果断。
篡权谋位……晚两天也不算晚,嗯,不算晚……不急在一时。但是七只美人儿却大概是撑不过几天了。寇寇很认真的想了想,确定自己还不想看着七只死掉,毕竟——毕竟……毕竟都这么熟了不是?!
既已有了结论,便要赶紧行动。
顾不上查看高栖止的反应,寇寇自椅间一跃而起:“七只!你等我的好消息!告辞不送!”
跳起来时牵动了右脚的痛处,龇牙咧嘴忍了痛,抱脚跳出花厅。
寇寇想,得赶紧找到鼠鼠,他既然想要夺魄的解药,自己就帮他炼制好了,换来那半张根除牵机的药方,自己再稍加钻研,定能破除七只体内的毒。
只是那夺魄……自己虽知解法,却并未帮人解过,不知道效果如何。不过到了此刻,为了七只,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反正就算医死了人,还有死马当作活马医这个完美托辞,再说了,自己本来就是土匪嘛,只听说过土匪取命的,哪儿听过土匪救人的?……嗯,就这么定了!
唉,但是这么一耽搁,怕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轻易解决问题了……转念又一想,月余的耽搁能换得七只好人儿一条命,也算值了!……值的吧?
斜枝残阳,倦鸟归巢。高栖止颀长的身影独立花厅,背着光,看不清神情。晚风中,送来一声轻轻叹息。
兴许是七只给娄知县办了招呼,一路碰上好些差役,也没人拦着。寇寇便也不避让了,乐的欢天喜往出蹦达,近几日几乎天天被官兵追赶,受够了憋闷,此时方得扬眉吐气,寇寇只恨不能学那螃蟹,横着走。
出了县衙,还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门前那两只张牙舞爪的大狮子:哎,身为一个有前途的匪徒,这种在衙门里面横行无忌的感觉,不知道何时才能重现呢……
寇寇颇感慨的摸摸狮子头,恋恋不舍的回过身,刚要迈步,就看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影。
意态风流,服饰花哨,眉目艳极,能将一身红衣穿的风姿别具,不是楼恕书还有哪个?
楼恕书伸手揉额,似有烦忧:“在下正在想,若是寇寇你横着从里面出来了,在下就破费帮你收尸,若是寇寇你变成好几截从里面出来了,我就再来一把火,替你报仇……可是!在下失算,想了这么多,竟没想到寇寇你能从县衙里面完完整整的走了出来,真是徒添一阵伤悲一阵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