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寇寇难得谦让,专心学那被抢上山的肥肉说话,不想与草寇相处久了,不懂世间虚三假四揣来度去的繁礼,本是一番谦虚,听在别人耳中却偏生成了反讽。
楼恕书与她相处久了,自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楼母历经风波阅事待人自有一套,观察寇寇神情动作细枝末节,早已洞其本性,也不以为怪。
惟有那严家小姐严绿衣,面上虽无动静,心里却不知哪般想法。忍了身上的疼痛,挤出个娇弱堪怜的笑,问:“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还是外来的贵客?”
寇寇一身粗布衣服,明眼人一看即知身份来历,严绿衣明抬实贬,似有三分讽刺暗含其中,不过亏着她那一张清淡和气的脸蛋儿,倒是不容易使人轻易联想到这方面去。
楼恕书唇角弯了弯,心想你跟寇寇耍心机,岂不是白费心思?待瞥眼看过去时,果不其然,寇寇眉头紧锁,烦忧不已。
严绿衣一番波折苦心,寇寇自然是压根就没看出来,寇寇正在纠结明面儿上的问题:如果我说都不是,她一定追问我从哪里来……难不成告诉她自己是劫匪?专程深入虎穴踩点?然后等时机成熟将她家洗劫一空?为占山为王谋反作乱的一番壮举积累物资?
不不不不……寇寇还不想体验这说实话的下场。
“她是我找来的丫鬟。”楼恕书将楼母安置妥当,倒一盅茶水递过,才回头悠然解释。
寇寇猛然开悟,也不顾得计较寨主和军师之间的位次和面子,忙不迭点头:“对对对!”
然后一指楼恕书:“有什么问题,你都问他!”一来直觉这女人表里不一,不好对付。二来也好给她提个醒,日后若遭洗劫,尽管去怪楼恕书引狼入室。
严绿衣微微一愣,便是一礼:“能跟着公子的人,都是极有福气的人,绿衣没有什么问题了。这便先告辞了,伯母好生休养着,绿衣晚饭后再来看您。”言语间眼波流转,为清冷的面容平添三分妩媚,秋波浅淡,都是向着楼母身侧的楼恕书而去。
楼母倚在床上,颔首示意。楼恕书一礼谢过,便不多言。
严绿衣回过头来,对着寇寇轻笑一笑,扶着小丫鬟慢慢往出走。
寇寇看她温婉贤淑,一低头一回眸尽显大家风范……偏生那笑里,波谲云诡内涵丰富。寇寇眼睛转一转,心想这位严小姐当真是好生奇怪,莫不是——对鼠鼠居心不良?
从来听说男女之情最难揣测,山上人少,多的只是五大三粗心直口快的汉子,哪儿懂这些委婉曲折风花雪月,所以寇寇的一身揣测功力压根就没有一展拳脚的机会,现下突然开了窍,按着想下去,竟也一通百通,这个可能性让寇寇颇具成就感,于是回头迫不及待的打算验证一下:“鼠鼠——”
严绿衣方走到门外,听到这声称呼,步子踉跄了一下,但大家闺秀的良好教养使她强自撑住,忍痛没有出声,接着往外走。
寇寇听到动静,回头看她忍得幸苦,心中难得的不忍了一下。
转眼看见楼母侧卧的塌边放了好些瓶瓶罐罐,走过去打眼看见果然连跌打药都有,拔开瓶塞嗅了一嗅,一股子红花掺杂着甘松的气味冲鼻而来,正是用来外敷的良药。
想想搂夫人一个人也用不了这许多杂七杂八的药物,送人一瓶又何妨?况且药在于精在于准而不在于多,本来药物互相牵制,用的多了,岔子也多。
于是颇为大气的慷他人之慨,将药瓶往过一递,豪爽道:“你被我打的太重,送你一瓶药擦擦吧!”
寇寇心思单纯不以为怪,不想这话听在严绿衣耳中却如奇耻大辱。
严绿衣眼前金星乱窜,心道在这严府中众人都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爹娘只疼红衣,自己这个嫡出大女儿处处备受冷落,仗势的下人都敢欺负到头上来,而那红衣什么也不懂,蛮横强势没半点儿头脑,反而得宠,爹娘疼,下人怕。如今外来一个荒蛮女子,也敢这样欺辱于自己……越想越恨,指尖微抖,好在背着身,房内诸人也看不见表情。
却终是忍住了。自己忍了这么久,岂可功亏一篑。这女子有一身奇怪的力气,不如想个法子使那严红衣来好好收拾,切莫脏了自己的手。
于是转过身来,款款一笑,道:“绿衣谢过姑娘好意。”说话间便要伸手去接。
哪知手刚伸到半空,寇寇突然连着药瓶将手抽回,理直气壮中又带上三分的憨厚可掬:“你家药材那么多,你还是自己用吧,我的还要留着。”
原来寇寇突然想到这严家本来就是做药材生意的,自己给他家小姐赠药,可不是多此一举班门弄斧?
严绿衣面色一白。
寇寇满脸的不好意思:“我方才想了一下,这两天我右脚痛的心慌,睡都睡不好,我睡不好就爱打人,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所以我还是自己用吧……”
楼恕书自塌边站起,奇道:“你右脚的伤还没好?方才你跟着我一路穿街过巷不是走得挺快?”
寇寇没好气道:“若不是你害我掉进护城河,受了那冷水脏水刺激,凭我的恢复能力,想来好不到五分也该好了三分。”
正想着这个严府小姐奇奇怪怪,这严府也真是不怎么好玩,打算好好盘算盘算,或者能敲鼠鼠一笔,自己优哉游哉的去府外给他调配解药以换取牵机药方,岂不自在?却听见耳边楼夫人好不亲切的唤道:“丫头,过来我瞧瞧。”言语温雅和蔼,让人难以抗拒。
寇寇看她眉目祥和,似乎是真心关切,一时想起了师娘,又想到这美妇人中了夺魄可真是可怜,便单腿跳着走过去道:“我不叫丫头,我叫寇寇。”
楼母歇了这好一会儿,早已缓过神来,自塌上笑着起身,将寇寇上上下下反复打量,道:“我看你这丫头,着实觉得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