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衙门面朝南,两扇黑漆门板呈八字状大大敞开,寇寇却摩拳擦掌的站在树下,准备翻墙。
没办法,土匪要有土匪的自觉,更何况——七只美人儿把树都给自己栽好了,不好好利用利用,岂不是平白糟蹋了七只的一片苦心?
顺着大桃树爬过墙头的时候,寇寇突然想起来似乎有一整天没见着承惘了。她骑在墙头想了想,烦恼的摆摆头:那小鬼绝非常人,不如由着他去吧。
大概是来的次数多了,寇寇轻车熟路直奔七只的书房。抄的都是近道,弯都没有多转一个。
天气热得要命,寇寇接连不断地跑了这么远,再加上爬树翻墙好一阵折腾,等跑到七只书房窗根下的时候,忙不迭的扶着窗子吐着舌头喘气不止,情状狼狈万分。
然而就连狼狈,也没能偷闲多狼狈一会儿。
……寇寇知道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了,却仍旧止不住的屏住呼吸。
七只正临窗写字,两人一内一外,隔着打开的木窗和一张古朴厚重的书桌,近在咫尺。
周遭的热浪滚滚突然间就凉了淡了清爽了,四下里静寂无声。
眼前是一张淡泊和雅的脸庞,熟悉之极。往下看,是一双常年执笔而墨香如故的手,一手按在宣纸上,一手提着笔,笔尖沾墨,起笔转承之间,毫无凝涩梗阻,只如行云流水一般酣畅自然。
何谓笔下生花,寇寇总算是懂了。
这等风雅别致的场面,正适合做些煞风景的事情。
“阿嚏!”寇寇大太阳底下出了一身的汗,突然停了下来在廊下一凉,难免不适。
高栖止听见响动,惊抬起头,看见寇寇,愣了一愣,而后展颜一笑,清姿如旧,风雅依然。
像是暗夜初静,林间晚花次第开放。
寇寇只觉脑中轰然一响,竟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此地是何地的感觉。
高栖止淡笑着打量寇寇面上神色,不动声色的抽掉方才书写的纸张,揉做一团,收在袖中。
寇寇闪神闪了很久,直到高栖止抬手至下颌,轻轻的咳了一声。
寇寇在心里重重的叹一口气:美人儿他还就真是美人儿,每见一次,都让人止不住的心猿意马啊!若是劫回了寨子,天天对着这么一张脸不知道心跳喘气儿的……不知道会不会短命几年。
“寇寇?”
“啊?”寇寇猛地被点名,欢欣万分地就要往美人儿身边凑,忘了两人之间还隔着个窗子,一凑之下,脑袋狠狠地砸在窗棂上——
喀——糟糕,窗棂不会是折了吧……
滚滚热浪重新在身侧聚拢开来,蝉鸣声嘶,阵阵不绝。
寇寇这才完全回过神来,脸上三分后悔,七分羞恼。也顾不上被砸得生疼的脑门,赶紧伸出手,侧身对着窗内,冲着窗棂又是一下,将被砸出残痕的窗棂复又砸正。
高栖止脸上的笑渐渐深了。
寇寇摸摸头,没有出血,才不好意思的道:“七只,我没钱赔你,你先凑合着用吧,等我从鼠鼠那里把银两拿了回来,再重新给你修窗子。”
而后生怕七只不愿意,赶紧跳后一步,顾左右而言他道:“七只,这院子里太吵,你写字读书什么的……不方便,”她眼神一亮:“不如我来帮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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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里什么最闹最烦?莫过于蝉鸣蛙叫。
日头偏西,天气渐渐沉黑下来。寇寇从这棵树下爬到那棵树上,气喘吁吁的,只觉得有生以来,还从没有这么累过。
天气本来就热,寇寇顶着闷热难耐,又是上树又是攀墙,脸红气喘的,眼前发黑口干舌燥,也顾不上歇一歇——姑奶奶还就不信了,那些个聒噪小东西们可真讨厌,七只美人儿写字,他们都来凑什么热闹?害的姑奶奶也不能静静欣赏美人美景……着实可恨!
寇寇忙碌不堪,赶了蝉儿又来赶青蛙,效果并不显著。哪知入夜之后,又多了个蛐蛐儿到处唱歌。
寇寇终于有心无力,干脆廊下一躺,挺尸。最后还是昨夜看戏的差役好心,捧了碗水来给她喝。
寇寇喝了水,才有了些劲儿。差役提着食盒要走,被寇寇劈手拦下。
“好香……”寇寇吸着鼻子,皱了皱眉头。
差役往后缩了缩:“寇寇姑娘,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我家大人的……”
“你家大人让我先帮他尝尝。”寇寇煞有介事的道。
“可是——”差役正要说话,寇寇突然伸手一拳砸在左近的大树上,扑簌扑簌——掉下叶子无数。寇寇扬着拳头左右看看,涩然一笑,鬼气森森:“都说了你家大人让我先帮他尝尝了。”
知府大人的伙食不错,这一顿饭寇寇风卷残云,吃的很香。就是有些清淡,还有……佐料也太多了些。
吃完后抹抹嘴,招呼过缩在廊下心有窃窃的差役,还把碗筷收好,放进食盒。清风寨的匪盗都极有共识:吃了人家的,不洗碗,好歹也给人家收拾收拾碗筷。
差役接过食盒,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寇寇拍拍他肩头:“去,给我找点儿火来。”吃了七只的,七只就没得吃了。寇寇扫视院中的落叶和三两只青蛙……不如,就给七只烤青蛙吧!
寇寇将落叶集中到一块,院落里捡两块青砖垒了起来,又上房去揭了两块瓦片,挡住一侧形成风口,将叶子塞了进去,拿过仆役送来的炭火,往里一扔——
起初没有动静,渐渐地便浓烟滚滚,呛死个人!湿叶子不能拿来当柴火用,寇寇显然是又忘了!
好在一番折腾之后,终于还是大功告成。差役守在旁边,从起初的不屑到中途的好奇再到最后的垂涎欲滴,生动反馈出了寇寇的手艺。
寇寇在院侧的大缸里掐一枝荷叶,将三只卖相不错的烤蛙细心包好,兴冲冲的穿过廊道,借着一溜儿灯笼照路,去找七只。
找到的时候,七只还在写字,不过这次是在临帖,写得很慢很随意。
寇寇喜滋滋的打开荷叶,一时间香气四溢:“七只,你吃。”
高栖止走近两步。
寇寇欢欢喜喜的絮叨:“七只,你一定以为我不会厨艺吧,呵呵,那些都是我假装给别人看的,要是给鼠鼠知道了,我岂不是要给他做老妈子了?姑奶奶的手艺,只给自己喜欢的人吃……”寇寇话语渐慢,有些羞涩。
高栖止顿住了脚步,偏过头去,净了净手,却拿起一本书来往内室走:“寇寇,我戒荤茹素……已经很多年了。”
“这样……”寇寇脸色黑了一黑,愣了半晌才跟上前去,打起精神喜道:“七只,我把蝉儿和青蛙还有蛐蛐赶走了不少,那些烦人的嘶叫少了,你写起字来,有没有轻松了些?”
“寇寇,我喜欢虫鸣鸟叫。”高栖止抬起头,神色认真。
一室寂静。寇寇觉得,一定是刚才自己把虫儿蝉儿蛙儿给赶得太多了……
“你喝药了吗?”半晌,寇寇抬起头来,极其认真的问了一句相当不搭调的话。“还是你喝药喝得太多了?”
差役说寇寇吃了自己的饭食,莫非……已经察觉出食盒内饭食的不妥之处?
寇寇似乎话中有话,高栖止怔了怔。等到再抬头看寇寇的时候,却辨不出半分异样。高栖止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寇寇心思单纯有一不会说二,有话应当不会藏在心中,拐弯抹角;不然的话……
夜风拂过,吹得院外树影逡巡,影动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