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寇后退一步，神情纠结，低声道：“我不能害鼠鼠。”
……自己从石狮子背上掉下来，鼠鼠及时赶到接着自己；自己爬上墙头胡闹，鼠鼠忍着自己；烦了他了，不准他再跟着自己，哪知后来从树上失脚摔落，鼠鼠还假装树枝勾着自己……
病的朦朦胧胧的时候，听见鼠鼠隐隐约约在耳边说：‘改口叫相公好处多啊，病了背你回家，痛了帮你按捏。冬天暖被，夏天扇凉。你说一，相公我绝不说二，你指东，为夫我绝不打西，被小白脸欺负了，为夫帮你出气；没银子使用了，相公我替你打劫……看上谁，咱们就劫谁，胆敢反抗的，全部绑了，交给娘子处置；胆敢不从的，一律剥了，挂在城门上示众……’
自己伤心难过了，他在身边调笑，‘娘子的表情，好像那街边弃妇，可是为夫——明明对娘子疼爱有加呵护有度，没有始乱终弃的啊？’
自己爬墙去看七只，他跟着过来救了自己，临了，拂去身上落叶渣滓，语不惊人死不休：‘正可谓妇唱夫随，娘子下次爬墙，记得带上为夫。’
自己为了七只闷闷不乐，他安慰自己：‘娘子，喜欢一个人，是和那人相关的东西，都要喜欢的……娘子你现下的反应，让为夫欢喜万分，因为娘子你，根本还没有喜欢上那个小白脸。’
自己和小鬼打赌要输了，他在身后出现，说：‘我家娘子说是白龙船要赢，那自然是白龙船要赢！’
他语调缠缓循循善诱：‘跟我在一起不愁吃不愁穿，我还会宠你怜你疼你，给你买好多好多的酒酿圆子，逛花楼也带上你，给你找最漂亮的小倌，给你买最漂亮的小妾，咱们闲来没事一起调戏，你说好不好？’
他拈着一只干枯的粉荷花瓣，神情无奈佯作恼怒：‘他是一大捧，我是一小瓣？’
他敛了笑意一字一顿：‘娘子，为夫似乎喝醋了。’
他言辞恳切意味深长：‘如此，便是娘子为了博得小白脸一晌欢心，卖了为夫……为夫也好明白娘子的狠心了。’
他手持一株蒲草，笑的瑰丽风流：‘草寇草寇，还是蒲草更配我和娘子。’
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鼠鼠或喜或怒或哀或调笑或伤心的声音在耳畔轮番出现，雾柳烟波一般使人听不真切，辨不出内中情意……几分真假。
最后是那人五分无奈，五分宠溺的好看脸庞，他唇齿微动，说：‘娘子，若是一会儿情势不妙，有人问你明月楼在哪里，你就告诉他吧。’
——这样的鼠鼠，却是七只口中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明月楼主。
高栖止看见寇寇脸上神情不定，沉吟片刻，缓步上前道：“寇寇，如果你——”
“不不不，”寇寇匆忙打断，仓惶后退两步，摇头不止地脱口而出：“我是鼠鼠娘子！我不能害鼠鼠……”
她絮絮烦烦的边想边道：“鼠鼠说，只要我救了他娘，他就跟我回山寨，帮我篡权夺政一统贼窝；鼠鼠他还说，只要我叫他相公，就会给我买好多好多的酒酿圆子，逛花楼带上我，给我找最好看的小倌，给我买最漂亮的小妾，我们闲来没事一起调戏……”
寇寇念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玩，又似有丝丝甜蜜在心间蔓延开来。
她猛地抬头，一锤定音：“——鼠鼠他对我好，我不能害他！”
高栖止静站原地，没有动，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地散了。寇寇她说……她是鼠鼠娘子。鼠鼠，大概指的是楼公子吧。
心里似乎被小针刺了几下，闷闷的，有些疼。这样的痛感从胸口沿着经脉不断蔓延，绵绵密密地，逐渐覆住全身。
没有牵机发作时猛烈突然，却远比牵机发作时锥刺难耐。
有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受牵机毒害时，那时常头晕目眩的日子。高栖止缓了缓，想到寇寇素来粗枝大叶，也许内中是有什么误会吧……
他上前一步，缓和了面色，不动声色地问：“寇寇，你可知道相公和娘子，是要睡一个床的？”
“什么？”寇寇惊呆了，她瞪大眼睛：“这怎么成？我只是答应让他叫而已！”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早前都是自己粗心大意，失算啊失算！
高栖止心下略松了松，脸上依然是个笑，谦和温雅。
“鼠鼠这厮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提醒我！”寇寇生起气来，正想一掌挥上柱子发泄发泄，突然想起来方才的倒霉经历，终是忍了，又难免神情愤恨的挥挥拳头：“哼，鼠鼠那厮要是敢半夜来抢我的床，跟我一个床睡，我就一拳头砸晕他！”
寇寇说完这句，脸红了红：咳咳，砸不砸得过，另当别论。
高栖止心底叹了口气，本来急剧跳动的心口，也似乎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想——
“那次跟他睡醒过来，姑奶奶就流了好多好多的鼻血，”寇寇洋洋自得道，“我又不傻，再和他睡在一起，我岂不是会血竭而死？哼，鼠鼠那混蛋家伙，他以为姑奶奶是那么好骗的吗！”
若说方才是针刺，此刻简直就是重锤。
“那一次？”高栖止缓了半晌，才慢慢开口：“……哪一次？”
寇寇细细地回想：“初一？不对，那天晚上他出去寻花问柳彻夜没回……”
说到这里，她咬牙道：“混蛋，去花天酒地竟然不带着我！”
高栖止抬起袖口，缓缓地转过身去，走开了两步。
寇寇兀自不觉，还在后面掰起了手指头：“廿九？不对不对，那天他跟我抢床没抢赢我……廿八？更不对了——”
她痛苦摇头：“廿八那天，我好像悄悄地跑去城外别庄拿玉佩了，就是藏着半张药方子的那枚……”
寇寇想到这里，抬起头来，才发现原本在身前的高栖止不知何时走到了角落，透过半挽的纱幔，似乎在凝神打量满满一河的碧波微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