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辰卷第二章上善雪庭梧桐语，篱下青衿洗渊心3
鲲鹏湖上星罗棋布，有大大小小十六洞天。在雪辰阁中，仙山常有常在，可仙山之中，人迹罕见。
小莲花洞天主峰云门峰众山为围绕，巍峨峥嵘，脱水而出，恰似一朵水中沉睡千年的石莲，含蕴待放。
数百年前云门峰一脉数百人，在雪辰阁中号称云门盛世，门下弟子人才济济，阁中势大几欲压雪辰阁主脉古家一头。
可再回首，云门峰上，早已不复当年侠影翩然，一峰主世之势。青松常绿如障，鸟不分日夜而鸣，这便是小莲花洞天现已的苍凉。
雪辰阁弟子皆知这诺大的云门峰上只住有一古家老人，这老人是在位阁主古夭华的亲叔。
阁中已为人父人师之士，在他们尚年幼时，云门峰便不再收徒。百年间，本还有些烟气的云门峰，人走山凉，那古家老人如今已然白发满首，依然一身青衿，只留他一人长留云门峰上。
之后古家老人干脆就锁了峰上的云门大殿，一人在小莲花外围的湖水山腰畔盖起了木屋，种些青菜，养些白鹅，就此为生，不再恋道。
古韩吴三家长辈，有同是当年往事之人，常会让门人弟子，家中晚辈送去一些衣衫吃食，可老人再三谢过后，只会留些吃食，崭新衣衫一概不穿，统统退绝回去。
久而久之，雪辰阁弟子再见到鲲鹏湖上独自泛舟作乐的老人都习以为常了。
而这常年悠悠青衿的老人正是古岳北。
云门峰百年如铸，在满是落叶的山路上，古岳北正同昨日在大雪合庭上相谈的韩茹互说起了心中疑惑。
自云门峰百年前锁殿后，韩茹再未来过。常日里探望古岳北也只是到如今湖边小院续上几句，云门峰山内之姿却是百年未见。如今她再临故地，此刻之云门早已不是她心中所记之光影。
韩茹道：“古五叔，夭华十年未归，我尚不会有十分担心，毕竟以她的境界修为还有其身份，世间能找夭华麻烦，没有几人。可昨夜夭华彻夜归来，神色匆忙，你我应能看得出一二。小茹所想不错的话，夭华怀中所抱自是两个孩童无疑。”韩茹话语一顿，看往古岳北，见其神色无异，继言：“夭华连夜去见阁老，虽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什么，但昨日便定好决议今年春边开授业礼，此中之意，是否与和你我心中所想一般？”
“呵呵，他们父女搞什么鬼名堂，谁清楚？雪辰阁中谁人敢多问半句？”古岳北心中颇有愤然，鼓气说道。
“哼，早开授业礼不是没有，但凡事不与阁内人商量在先，便妄下决议，哼。”
韩茹没有接话，她心底清楚古岳北是因为何事不快。她既不点破，也不撩拨，二人眼看就要消失在山林葱郁中。
山林中愈行愈远，古岳北几番摇头，忽忽悠悠中他突然语重心长地叹道：“小茹啊，你和夭华都是我看着长成的。你啊性情热，人也聪慧，难得是心也生的透亮。该硬时硬，该放下时一看自开，所以啊，哪天你出去了五叔心里还算踏实；可夭华她和你不一样，她从小就倔，倒不是说她缺灵性。真是证了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她自小就好碰到一些事儿，总让自个越陷越深，她想越不开就越犟，她看不开啊！昨夜她回来，我哪会看不出她是拼着命回来的，我拦住她，不是说念叨她，只是想让她喘口气啊。五叔我看着心疼啊！”
韩茹搀扶着身已佝偻的古岳北，细瞧着他苍颜白发的模样，心里也是吐不出的世间情愁。平日里能言善语的她，此刻也无处安放悲凉。
正如古岳北所言，她同古夭华姐妹情深，也深知古夭华脾性，但此时她更心疼已然孤独一世的古岳北。这不是本家叔父，却胜似亲父的老人。
自幼她时便知道古岳北与阁中长辈不一。阁中人不是苦于修行，便是操劳阁事，哪还有人肯配她们一些小女孩玩耍，但古岳北却是担此大任之人。古岳北生性活跃，又懂童心，虽然早已头发花白，可身体健朗的很。
现百年已去，什么都已过去了。古岳北看似与数百年前没多大变化，可韩茹看得清楚。这些年来，她再也没能见到古岳北一日有不羁之笑，她怀念当时，怀念当时古岳北同她们嬉耍时开怀之声。
她心底能察觉的到，古岳北心中所装越来越多，牵挂越来越重。
古岳北拍了拍韩茹，二人不知不觉中一走到半山腰了。
韩茹仰头望向山顶，云门之顶山雾隔绝。
“下吧。”
韩茹知古岳北何意，二人随即折返。
“我虽不知她怀中孩童是谁，但此次授业提前，十之八九是因那二童所起。但夭华身为阁主，有些事她岂不明白？小茹啊，你也勿枉凝眉苦笑了。”
韩茹知古岳北何意，一路笑语欢颜。
次夜深，古岳北一人坐在湖边竹林自己搭的篱笆小院里，院内青藤碧绿，白鹅曲项，颇有一番不在樊笼的自然之味。
古岳北这两日心情自然不用多言。虽然韩茹昨日里送来不少玲珑糕点，但他今夜，很难吃出味道。
食虽无味，但气从何出？
古岳北嚼着糕点，口中还在嘟囔道：“闺女在外受欺，当爹的窝在后山不出来，真是天大的本事！当初是谁让自个闺女当阁主的？哼，如今倒是在背后净搞些让人猜不出来的瞎掰扯事儿。他人不知你心里怎么想，我岂会不知？尘寰第一咋了？举世无敌咋了？当初如是我一心修道，现还指不定啥啥啥了，你你你，当真是尘寰第一缩头…”
“老五。”
这古岳北最后两字还未来及吐出，倒是被这突如其来又恰到好处地一声吓得他吞了回去，好不难受。古岳北闻声一紧，吓得起身一跳，他手里握着的糕点一把就甩飞了去。
古岳北立马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脸色瞬变，比方才跳起还快上一分。
却瞧古岳北尴尬着嬉皮笑脸，不住地四处张望着，浑然一副没做好事的愧疚模样，他朝林中大声喊道：“二哥啊，您咋舍得来看老五了，方才老五还正念叨你来着呢，瞧你这不请自来，不，不是，瞧你来的真是时候，咱兄弟俩百年可是没见了，今日倒是心有灵犀一般。哈哈，难得难得。瞧瞧，瞧瞧，这玲珑点心都是老五亲自去有心阁给你取来的。”古岳北一阵干笑，分明瑕不掩瑜，但仍在自作自乐。
竹林开外不见人踪，古岳北干笑声尽也不见人影，心底不禁起了疑，他搓揉着双腮心底暗道：“方才不会是我自个吓着了自个吧？怎得听声不见人呢？就是那老家伙的声儿，不会错的！不会错的！除了他雪辰阁中还会有谁叫我老五？老四尚在界山不到换守之时，嗯！定然不会错了，是那老家伙，这会儿不知藏在哪估摸着我还会上他的套儿呢！这当我古岳北可不吃！”
小院外湖水暗波无痕，一片苍山墨色。古岳北双手撑腰，后又揉颈，凭空喊道：“二哥，为何已到小院，却过而不见？这来都来了嘛？他夜你有兴再至，可保不准老五与二哥相续百年。“古岳北话是热，心中则是冷哼一声。“你这天杀的老二，话都到了这般头上，谅你也会掂量下往日情分。”
一柱香时很长，但此夜燃香，还未见人出现，
古岳北心中起闷，道：“明明是那老东西的声儿啊，难不成真是我错听？哎呀，真他娘坏了兴致，八成又是这两只愣鹅瞎叫？娘的，赶明就给炖了！叫叫叫，清蒸，红烧，你俩今夜自个定。喝！这大半夜的，吓失了半个魂儿！”
“咦，刚才鱼香烫扔哪了？可惜。”
“这百十年过的，天天犯浑，日日让这老东西吓得眼耳都不灵了。”
“喏。”
古岳北正骂骂咧咧得弯腰寻找方才扔出的半块糕点，正苦恼耳朵不好使，眼神也昏花时。忽又听到一声，气得他急跳脚，道：“娘的，今个儿到底是如何作弄了？干个甚么事你这天杀的贼老都要掺乎上一声？以前一晚上一次也就罢了，今夜还不安生了，破鹅儿，明天就火烤了你，气死老先生了。”
古岳北索性不找，一扫耳鬓乱发，可一转身他倒是愣在了原地，结巴起来。
原来所寻之人，正在其后。
那人是一布衣老者，就躺在方才古岳北坐的竹椅上，手中二指捏着古岳北扔出的那块鱼香烫子，正似有玩味的看着古岳北。
说是玩味，到不如说是古岳北所想。
那老人自然是清晨领着古孝遨游雪辰的雪辰阁阁老，古岳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