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大笑,笑那米家的小金鱼儿机智多才,笑那米家的小金鱼儿能人所不能,笑那米家的小金鱼儿狗急跳墙。
“……”祁舍人不语,只怕也是无话可说之意。
圣人兀自欢乐,直连连笑叹,半晌后面色渐敛,坐正了龙体抬手击掌。
门外伺机的宫人听了召唤连忙入内,手中捧着漆盘,盖着一枚锦帕。
漆盘送上御案,圣人遣退了宫人,此时面上哪还有半点笑意,掀了那锦帕,盘中托的竟是那黄金千里眼。
祁舍人面色一凝,赶忙提了心神,小心应对。
日前他得马德福提点,舍身御前进了言,当日圣人并未表态,祁舍人当下想是自有打算,不想今日竟然是又落回自己身上来了。
圣人摩挲着那流光溢彩的黄金千里眼,龙目沉凝,不知思量。却闻得他道:“米大将军为我大玚鞠躬尽瘁,如今见他后继有人,吾心安矣。”
祁舍人听着他口口声声道吾心安矣,心中却是不知所云。揣度圣心是那世间几大难事之一,端得是得君宠爱十年如一日的祁舍人,也不敢妄加猜测。听闻圣人如此说了,他自然迭声附和。
圣人闻言笑笑,并不接话,祁舍人方知他意不在此,只得静候。
圣人望着那黄金千里眼,面色宽和,并无意与他打迷踪。
“此物精巧,我大玚治下能工巧匠无数,这些时日下来,却是无人敢拆分了它。”
如此说来,便是技艺研发不顺,祁舍人了然,只是这连拆分都不敢,未免误事。祁舍人沉吟半晌,思来想去,反而是心中越发清明。
不外乎,工匠从圣人处领差,心知必定不是凡物,这只要是合装上的玩意,就必定是能再拆分开的。是以拆分是容易了,再合装回去便心里没底了。当下圣人知那匠人为难,却不发话,便是仅此一件的稀奇物,更是越发不敢了。
祁舍人心中捉摸着,此物虽是稀奇,再得一件倒也不见得定是难如登天。圣人既然将此事摆他面前了,便是交托与他的意思,少不得领了差事,即便是漂洋过海,着手再寻一件便是。
想到此处祁舍人却是心中一动,不由得悄然打眼去窥探圣颜。
这黄金千里眼入手时,他把玩了片刻好歹也识得精妙绝伦,出处自是打探过了的,乃是那势利铜臭的藩商,连夜西北靠岸偷渡来的。迄今为止,他便是那灯下黑的,只知难,却是不曾动过这念头的!
金殿之上的圣人眼瞧着祁舍人面上千变万化,待得眼见他心思落定,飘飘然一挥袖,道了句罢了。
“此事便交由你着手,定将此物复制一二来看。”
祁舍人听到此处,双目一闭叩首领命,权当方才的那一念是那天方夜谭。
如此小小物件,拆分复制如何也花不过银钱千万,连那救济的饷银都要支使个小金鱼儿扮作那初出的牛犊去压榨,国库如何能充盈了去。
祁舍人心思明朗,接了差回家。
世家子弟供帝王差遣,凭仗的便是自身的人脉人力,便是官制中有个上上下下的供借力,那圣人亲自交托的,岂能是那不知好歹假借旁人之手的?端得泄了机要,如何能不提头来见?
是以,先是那招惹罪臣孤女案,又是遣送孤女之事,再加之招惹孤女案子又攀扯了圣人关心的科举之事,如今再加上这黄金千里眼之事,加之琐琐碎碎的君遣。
祁舍人难免焦头烂额。当年他议分府,若是提前遇见了又要被打回舍人之职,少不得筹措一二,厚着脸皮接着受那父荫照拂。
祁舍人近两日但觉口干,到了这日竟是喉中痒疼,想来定是受了风寒。
待回到府中,寇伯气喘吁吁来见,瞧那面色,显是颠跑了半日。
祁舍人心中不忍,空当中说他:“阿苑岂是那刻薄的,叫仆叔这般奔波。”
寇伯缓了口气连连摇头,话从头起道:“今日又有媒婆上门相看,得了寇文回府等消息,倒叫他忙不迭遁走了,却是在那后门深巷中救了探风小子一命。”
祁舍人面色微变,忙问:“如今可好?”
寇伯答:“寇文无事,不过伤了皮肉,那小子怕要不好。”
祁舍人坐不住,寇伯连忙带路,他疾疾去了,一路问道:“可透露了什么?”
寇伯往日也不接管这些,只将听来的转达了,道:“寇文去请倪大夫的空当,他回了片刻神智,只含糊说了几句,道是群狗排异,赵氏自然不敌。”
祁舍人一听便知,然:“如此如何能惹来杀身祸?”
此处寇伯便不知了。
到了那下人院处,二人进门,寇文伤了左臂,此时右手便狠狠掐了探风小子的嘴,更有役仆摁手摁脚,倪大夫万事不顾,只管咬牙缝合。
探风的小子伤了肚腹,事出紧急,哪有那功夫等熬镇痛汤药,寇文掐他下颚便是怕他疼得嚼烂了舌头。
祁舍人看了一眼那鲜血淋漓的肚腹,便眼前一黑闭目退了两步。
如此折腾了几刻钟,探风小子死去活来数个反复,终归是熬到了倪大夫收线,那小子已然神志不清,吭吭哼哼挣扎不停。
倪大夫是小祁府养在府中方便急诊的,平日里与这帮小子亲近得很,眼下那是万分不忍,只劝他道:“回府了回府了,你只管小睡一会儿,止血收口的,我定叫你无恙。”
不久后,小子终究力竭,昏迷了过去。
祁舍人侧目留心着,眼见着这倪大夫举着血淋林的双手偏头便在肩袖上擦了泪。
这倪大夫年三十有九,曾是西北偏远小镇的坐堂大夫,如今入京七八年,将养在祁氏族下,自随了祁十九分府而来,尽心尽力不说,时而有些能人见识,倒也常说得上话。
待得倪大夫打点妥当,二人出了院子,在那窝冬的紫藤花架下说话。
倪大夫一心牵挂那群鲜活小子的伤痛,即便是在小祁府已有六七年,今日这般重症也是少有的,只要是断言不尽没有二字,他但求能叫人多少受些苦便少受些,这生人活肉的,如何能身受那穿针引线的难当剧痛。
是以,仅凭着这一片医者之心,他恍惚回想当年,便与祁舍人起了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