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厅中的气氛颇为怪异，父亲与大哥素为性情淡漠之人，闻赵怡所言，只是莞尔片刻；巧云怕是为了护住赵忻的颜面，堪堪忍住；厅之中李云霄，虽是面带笑意，但那笑容之中却隐隐含了些苦涩；至于赵怡，现在早已躲入笑的花枝乱颤的黄氏怀中，时不时还偷瞥一眼已然满脸胭红的赵忻，害怕二哥起身前来“报复”。
这等隐秘被揭开，赵忻咬牙心中恨恨道，这个熊孩子，居然这般不经诈，害的你二哥丢了大丑。再说我真的吻绮颜了么？好像刚欲俯身下去，就被你这小鬼从旁打搅了吧？刚才你可是真真切切地香了娘亲一口的，我还未得逞便要替你背这黑锅，亏不亏心啊？
再偷看绮颜，赵忻见她已然大羞蜷首，死死盯着地面，只恨地上不裂出一道缝，好就此钻了进去。暗暗想着，这样也好，毕竟娘亲那处未曾知会过，现在心中有个底，便是以后向高堂提起时，大家都有准备。
面前这少女是自己选定未来白首之佳偶，赵忻实是爱煞了她，只待对方三年孝期一过，便即成婚。古时娶嫁，需父母之命前在，爹爹态度虽是有些暧昧，但并无坚决反对之色，绮颜又是良家女子无疑，若是自己稍稍坚持，高堂面前加以疏通，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到自己的意见，看来此事应是不难促成。
黄氏展颜轻笑了一阵，又逗弄了会赵怡，见仆役已然开始上筵，随即开口道：“若是再待，都便是些残羹冷炙了，那便开席吧。”众人听了，纷纷起身而坐。
古时筵席，若非平常之宴，座次顺序可是大有讲究。赵慎、赵忻已非是垂髫之龄，自然得与父亲在主桌一道坐了，李云霄是赵澹义子，算半个客，也坐于赵澹右首。而其余人等皆是女子孩童，无论身份贵贱，都需坐旁桌。
赵澹举杯道，“忻儿染恙，已多日未出房门，今日已然痊愈，此番家宴一则。”说罢若有所思地望了李云霄一眼，“另一则便是，霄儿后日便要启程，亦是为他饯行而设。”
黄氏惊愕，走到他面前关切道：“霄儿这么快便要离去了么？为何不多住几日？”
李云霄急忙起身：“叨扰义父义母多时，孩儿已是惶恐。且……亲生父母身死，尸骨尚未入土，义父已助孩儿用上好棺木收敛完毕，又遣派兵士随从相护，应早日扶棺北上，将此哀告之爷爷。”
此言一出，若在强求，便有违孝道了。黄氏不禁眼眶微红，执住对方双手，颤声道：“此去千里，怕是与霄儿难以再有相见之日。我儿这般命苦，身边也无个知温热的亲眷，但需注意冷暖寒暑。北地风寒，从府中多添几件衣物相随。平时且寄送音信前来，让你义父知晓近况。以后独处寂寥之时，切莫忘了，南边还有一位记挂着你，待你归家的娘亲。”
李云霄只觉眼中热意骤升，想起之前种种，历练生死别离，尽尝寸草春晖，这般人生境遇。又忆起往日与义父义母相处之时，其意融融。几乎控制不住情绪，若不是与义父有约在前，怕是就此就要大哭出来。
他急忙俯身跪下磕拜，“砰砰”作响，额头隐隐渐现血痕，带着泣声道：“定会牢记娘亲所言，归家报丧之后，每旬家书一封，以报平安。愿为义父娘亲立往生祠，日夜祠祭献酬恩，今生今生定会牢记义父之敦敦教诲，娘亲之切切眷念。大人之音，犹犹在耳，高堂之貌，历历在目，勿敢相忘。”
赵澹与黄氏急忙将他扶起，看着这新收的义子，不禁暗叹，但见其性子实诚至极，但有心思都写在脸上，非是心藏阴私之人。且恭谨有度，每日皆要来问安，便是自家亲生孩儿礼数也未有他周全。虽是几日相处，已是将对方当作至亲，极为融洽。骤闻其离别，心有感慨，满是不舍之意。
好不容易赵澹才将黄氏劝回而坐，又道：“便是再过几日，慎儿与忻儿也得一同随我**中去了。”
见众人有些疑惑，赵澹又对黄氏道，“族中有些事……想寻慎儿回去，便是忻儿，年纪也不小了，家中教习终是有些僻小。二叔已是几次相提，将两个孩子送到族学中去，此番我便只送他们回去，几日就归，但他们也许……要待上些时日了。”
赵忻暗想，为何爹爹不将大哥的亲事告与众人？是了，那定亲之事只是在书信中略提，尚未确切下来，怎能贸然而告？万一爹爹对女家不喜，就此作罢，那岂不是害的娘亲空欢喜一场？旋即又想到自己，这病也是不能被娘亲知晓，让其担忧才对，爹爹对娘亲的疼爱，可见一斑。但听爹爹口中的族学是什么？貌似是许多人同族人一起读书？听起来有点不明觉厉的感觉。
又听黄氏黛眉轻挑，不悦道，“待上些时日？待多久？”
赵澹语气有些力弱：“忻儿的事有些繁杂，我也不知。也许几月，也许几年，具体得看二叔的意思。现在是五月，慎儿最早也得在年关才能归家吧。”
黄氏听此，不免有些神伤，抹泪道：“一下便要从我身边带走三个孩子。你好狠的心！”
众人还待起身相劝，一旁的赵怡却是小跑前来，跳入美妇怀中，伸出小手欲擦去对方泪水，濡濡童音宛若莺啼：“娘亲不哭，哥哥们都走了，怡儿不走，还陪伴在娘亲身边。”
听此孝言，美妇更是悲恸，将赵怡狠狠搂住：“还是我的怡儿最乖了，不枉娘亲疼你一场。以后娘亲只疼怡儿，让那几个没心肝的好生羡慕就是！”
赵慎初闻此消息，不禁有些错愕，碰了碰赵忻的手：“说走便走？怎的这般突兀？可是族中出了什么变故？”
赵忻暗忖，还真是出了些变故了。对他笑道：“到了族中你自知晓就是。”
看着弟弟那张略带神秘之意的脸，赵慎沉吟片刻，眉目间的疑惑却是淡了几分，举杯笑道：“今日你旧伤初愈，那为兄便先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