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淡蓝色的光芒幽幽落在湖边。湖底一只奇形怪状的生物悄然浮上水面，轻轻摆动尾部，一连串的气泡从尾部的小孔中冒出，被水流搅成细碎的泡沫在水中散开。
随着气泡的破碎，细微的振动被水传到附近的角角落落，一只只雌性同类从巢穴中探出头，细细谛听着，但多数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最后，一只雌性轻轻鼓动前鳃，做出了回应。雌性很快得到了那只雄性的回答，愉快地游向那里...
水下，一个镜头反着光，拍下了一切。
星球气层外，模样年轻的男性不满地砸吧着嘴：“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又是这种求偶模式...”。背后的密封门轻轻打开，有些沙哑的男声传出：“在干嘛呢？”。说话间，穿着白袍的男人走到了他身后。
男子错愕地扭头，见到那身简练的研究服后结结巴巴地说：“王...王导师，您回来了啊...”。王姓男子点点头，瞄了一眼男子面前的屏幕，轻啧一声后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男子见到导师的模样更错愕了，不解地扭头看向屏幕，发现那两只动物已经结束了配对。现在，屏幕上正上演着...咳咳
男子的脸瞬间变得通红，站起身来打算冲出去向自己的导师解释。匆匆走了几步，合金门再次打开。王导师看了一眼保持奔跑姿势的男子，一脸怪异地望着他的右手，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般在男子耳边响起“急着洗手也不用跑那么急吧？”。
男子僵住了，欲哭无泪地望着他的导师，苦涩开口：“老师你听我解释...”。王导师笑了笑：“行了行了，逗你玩的。长时间独自观察容易憋出毛病，开开玩笑有益身心健康。”
“哦...”男子有些郁闷，怎么看都是您憋出毛病了吧？男子很快调整好心态，问道：“老师，那这次您过来有什么事？”。
“一个好消息，考察结束了，我们可以离开了！”王导师冲他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男子有些诧异：“这么大一颗生命星球，不到...一个月？！”
“是啊...反正也探查不出什么新东西了...”王导师盯着男子的眼睛，似乎想在里面找出一些熟悉的东西。果然，一瞬间的惊讶，接着是茫然，最后...最后是恐惧，带着微弱反抗与怀疑的恐惧...
“可这...这是一颗新星球啊！人类发现的第四颗高等生命星球而已啊！怎么会没有新发现呢！明明...明明那么多...”男子十分激动，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是的，我没有开玩笑”王闻静静开口，打断了他。“已经没有，没有什么新发现了。而且再也不会有。”王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男子眼中透过一丝了然，喃喃道：“真的...原来是真的...”，他面如死灰，踉踉跄跄地向角落走去。
王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前，冰冷的合金密封门轻轻打开，眼前浮现出一张脸。惊讶、迷茫、惶恐...多么熟悉的表情，和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像。不过，那时的自己还有机会去怀疑，去抗争。但那个孩子没有了...
想到这，他顿住了脚步，也不理他是否能听到，“听我一句劝，趁还来得及。转科学应用类专业吧...”。王闻向前走去，背后的合金门轻轻关上，他苦涩地笑了笑，微不可闻地呢喃道：“那里...大概还有几十年活路...”
不知不觉间，王闻回到了自己的生活室，一片黑暗，只有床侧的舷窗上透着淡淡的光芒。懒得褪去身上的长袍，他倒在了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仿佛能盯出什么奥秘。
不知过了多久，王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将床头柜上的个人信息终端重新戴在左手臂上，启动。
房间中微微一亮，微弱的黄色柔光亮起，生活室中的一切蒙上了一层淡黄色的薄纱，宁静平和。
王闻举起左拳，放在视野的中央，缓缓打开五指。
“滴~”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一道微微发光的屏幕悬浮在面前，上面一片淡灰色的背景，中央三个白色大字轻轻晃动，以增加存在感。
“无信号？”看着上面的大字王闻想起了什么，拍拍脑门，从信息终端上抽出一片薄薄的金属片贴在额头上。光幕上画面随想法瞬息变动，来到了自己想要的界面。
···
启宇联邦3号星区，中央科技星生物研究总院生活区。
黑暗中，一个老人静静趴伏在合金工作台上，微弱的鼾声轻轻起伏。桌面上微微发光的痕迹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几何构造图，在每一处节点上都写着细密的字母。房间的对仰角上一块巨大的屏幕发着光，屏幕上数十个方阵上密密麻麻地装着公式，在每一个方阵的左上角都能看到一个放大的字母。细心看发现，这些方阵上字母序号恰好和桌面上几何构图的节点中所写着的字母顺序相同...
合金桌侧的一处凭空亮起一片薄薄的光幕，刺耳的尖鸣短促响起，老人猛地抬起头，望着那处光幕。轻轻擦了下黏糊糊的眼睛，纪念华将右手在身旁虚空一晃，一段轻柔的音乐响起。随着音乐入耳，他很快精神一震，脸上的疲倦一扫而净，取而代之的是带着轻微亢奋的清醒。
将自己精神状态调整好之后纪念华调来一个记录件，随后点开了光幕。
遥远的另一边，王闻静静地望着屏幕上的大字——“等待接通”，他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难得的，他想了很多事。
他在想，在那颗星球的那个地方现在应该是凌晨。他在想平时那些一个个叫嚣着再不放假就拆了研究院的同事们是否彻夜不眠，努力去寻找一个反例来驳倒那篇“魔鬼般的”论文...
他来到这颗星球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三个多月前，他以为会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去争抢科考名额，但最后却出乎意料——只有两个人。一个人是刚入研究院不久的，怀着满心的赤诚打算投身科学探索的热血新人，自己的学生。另一个则是自己...
他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如果找到那根“救命稻草”，自己将会第一个抓住。结果，自己成了第一个彻底绝望的人...
想象中的救命稻草变成沉甸甸的石块，带着他打算要为之贡献一生的那个目标沉入了深渊...
屏幕上光芒一闪，视像传了过来。王闻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屏幕上的老人，自己的老师。也是那篇“魔鬼论文”最初的构架者。现在他正神采奕奕。
细微的音乐声入耳，王闻听着这熟悉的曲调，立即明白眼前这位老人的“神采奕奕”不过是催眠曲的效果。“而他...”王闻看着老人身上有些皱的研究服想道“彻夜未眠”
“老师，注意身体。您应该知道的，现在再研究已经没必要了...”王闻说完后静静看着屏幕上的老人，等待着他的回应。这里距通信的另一端足有三十二光年，虽然有量子通讯仪器，但配套感应器却不在那边，而是设在星球外同步轨上，经允许后再通过中微子将信息传递到位——这是所有恒星际信息传递的共同流程。因此有两秒的延迟。
“信息隔绝”王闻心中突然闪过这个词，他紧接着发现似乎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见过其它第三级天体系统内的居民，也从未亲眼见过那里的环境...
“我当然知道，只是...有些不甘心和后悔...”，有些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王闻的思绪。他将注意力转移回到对话上，“老师，您也不必多想。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况且您这是在加速科技的发展。”
只是，你让生物探索性研究走完了所有的路，也预言了所有科学探索之路将在我们眼前结束...王闻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和他对话的那个人，他的老师，完成了一项伟大的壮举——利用一套庞大的系统结束了所有生物学探索工作。他们，失业了...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明显更长了，王闻察觉到对面那个老人在沉默。许久，纪念华再次张开了嘴：“我知道了。小闻，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王闻沉吟了一阵，回答道：“老师，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过了两秒，屏幕上的纪念华笑了笑：“你没必要和我客气，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正愁找不到地方帮你忙呢...”。王闻也笑了笑，“那就麻烦老师您了，这件事可能会比较麻烦...是这样的，这次返程的时候我就不跟着回去了，太远了，而且即使我再回去也没什么事干。我打算到最近的第八星区去，老师您帮我安排一个驻地考察吧...”
这次纪念华许久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王闻的眼睛，许久才出声，艰涩地回答道：“抱歉，这个不能答应你...”。紧接着屏幕上的一切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一行刺眼的大字出现在视野中央——连接断开...
王闻愣了很久，任由光幕缓缓黯淡。一个不成熟的猜测隐隐在心中浮现，他望向窗外无垠的星空，思绪飘飞...
漆黑一片的房间中突然浮现一片亮光，王闻盯着光源处，嘴角染上一缕笑意“老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