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如眼，静静地俯视着瓦洛兰大陆。千百年来大陆上诸多悲欢离合都被这一轮月亮尽收眼底，因而即便是看到那刚一见面便要分别的父子二人，它也是无动于衷。
余秋雨和余非鱼并排站在望潮矶上，父子二人望着由远而近的一点灯火静默无言。海风咸咸的，吹地余非鱼心里好生苦涩，海风凉凉的，却无论如何也吹不去余非鱼心里的那股烦躁。
余非鱼轻轻地叹息，吐出了那口被他从家门带到海岸的郁气。理了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余非鱼扭过头看向那如雕像般矗立着的父亲，看了一会儿，他依旧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父亲去意已决，明知是送死，却偏要前往诺克萨斯。虽说他不支持，可却也没有愚蠢到再次出言劝阻的地步。
海风骤起，卷起一个大大的浪头拍上望潮矶。海浪在礁石上摔的粉碎，一蓬蓬水珠扶摇直上。余非鱼见水汽喷薄，他作势就要拉着余秋雨后退，可是他还没有伸手捉住余秋雨的衣衫，肩头却被余秋雨牢牢按住。
“非鱼，你说这头顶穹庐比这无尽之海可辽阔？”余非鱼听到余秋雨如是问到。
余非鱼虽不知父亲言语何意，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你说人心比这穹庐又如何？”余秋雨收回搁在那一点渔火上的目光，转而投向余非鱼。
面对着古井无波的余秋雨，余非鱼苦涩一笑道“父亲时常教导非鱼要心怀万物，父亲大人眼里自然是人心最大。”。
余秋雨微微一笑，皱着的眉头徐徐舒展，他又把另一只手也搭上余非鱼的肩头，他盯着余非鱼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人都说知子莫如父，然而知为父心意者又何尝不是你呢。非鱼，为父又何尝舍得你呢？”
叹了一口气，余秋雨正色道“可偏安一隅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再不去做些什么，便真的要老死在这荒岛上了。”
沉默啊，沉默，说完那些话后余秋雨转过身去便不再说什么，又像一座雕像一样矗立着，而余非鱼也是一直沉默，直到那远处的渔船行驶到望潮矶下，余非鱼才轻轻地对着余秋雨说“父亲大人，船到了。”
摇橹的黑衣剑奴一声不吭，他停舟滩上，上岸后就在望潮矶下静候着。
离别在即，父子二人也没有再说那多余的沾巾之语。余秋雨最后看了余非鱼一眼，微微一笑便纵身从望潮矶上一跃而下。
“父亲大人……”余非鱼呼唤，然而余秋雨却没有再回头多看一眼。
余秋雨走近摇橹的黑衣剑奴，他对剑奴交代一番，黑衣剑奴蹿入远处的密林抱来盛有剑圣头颅的木函交到余秋雨手里，主仆二人就趁着夜色摇橹而去。
余秋雨望着父亲和剑奴一道走上小舟，望着父亲在船头换上了一盏明亮的鱼龙灯，望着那点灯火变成豆粒最后完全湮灭在昏暗的海上，他才一屁股坐在了潮湿的海岩上哭出了声。
造物似乎在故意营造悲凉，但听见海风呜咽，如诉如泣，久久不绝，海浪一如既往地冲刷着海岸，心痛的感觉一如潮水冲击着余非鱼的心扉，银月最是无情，这独眸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俯视着伏地而泣的断肠人。
孤帆远影消失于夜空尽头，过了好久余非鱼才断了心中的悲戚。余非鱼慢慢站起，脸上除了泪痕不见丝毫伤感。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夜鱼龙舞，斯人安可知？”
余非鱼喃喃自语，想到童年与父亲在一起的种种，念及十年游学的兢兢业业，刹那所得，他竟出口成诗。
“父亲大人，今夜非鱼为你送行！”
余非鱼化作白虹从望潮矶掠起，停留在距离陆地很远的虚空之上。
“剑来！”
余非鱼对着脚下漆黑的海喝道，刹那，望潮矶下的海水翻涌，破浪而出一把带鞘长剑。
“藏剑十年，鱼龙的剑意却比以往更盛了。”感慨一句，余非鱼一把握住鱼龙。
“父亲大人，今夜鱼龙为你出鞘！”
余非鱼凄然一笑，脸上哀戚让人心疼。
出鞘的鱼龙剑和余非鱼手臂等长，约莫有他两指宽，雪亮的剑身周围是寸寸剑芒。十年前鱼龙被出岛的余非鱼沉于海底，十年过去了，这神兵一出水便又大放光芒。
提携鱼龙的余非鱼无声而动，披肩长发随风浮沉，一袭白衣若雪衣袂翩翩，手里鱼龙挽出一朵朵剑花，整个人化白练驰骋与月色之下，一肌一容烨然若神人，一起一落锋芒毕露一如刚出鞘的鱼龙剑。
余非鱼海上舞剑如痴如狂，但见剑幕漫漫，无数道剑影充斥在这片空间。余非鱼游学十年，求师问道，剑术已臻至大成。他矫若游龙，以剑意挥洒着心中悲戚，舞至忘我境界，竟引得足下汪洋一阵翻腾。有飞鱼感知剑意，竞相跃出海面扶摇而上，一时间海鱼纷飞卷起千堆白浪。
余非鱼赤脚站立在鱼群组成的潮头之上，静静地看着方才劈出的纯粹剑意在这片空间来回飘荡。千万道剑意蜂涌激射，无序地游荡着，但见余白衣眉头一皱，三成剑意直直落向大海，把一头伺机捕食的虎鲨绞成一滩血泥。
“望潮矶上望潮头。”
余非鱼轻启贝齿做诗一句，同时他一挥手，又分出一成剑意落向望潮矶。
“人去潮空翰海流。”
余非鱼一挥手，再次分出一成剑意。
“总畏浮云能敝日。”
又是一成。
“斯人一去倒无愁！”
余非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手一指将剩下的四成剑意悉数劈向望潮矶。
雪白的剑意如倾落的雨水，尽然落在望潮矶上。剑意与礁石一接触，如快刀切豆腐一般悄无声息。片片岩石化为碎屑层层剥落，望潮矶下仿佛下了一场大雪。
“父亲大人，一路走好！”
余非鱼对着新雕刻的石像行一大礼。石像慈眉善目，雕的正是余秋雨最和善的面孔。
石像大成，余非鱼与石像相对无言，须臾之间，他竟无语凝噎。
“留不住的人血液都有风……”
余非鱼对海风轻声呢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