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呜呜”的刮着,雪花夹杂在风中飞舞,扑面而来一阵寒冷的刺骨。
秋菊服侍了荣华睡下,拉下厚重的内绣金丝卷边帐幔,重又挑了挑炭火,才留了盏灯退下。
荣华在黑暗中慢慢睁开眼睛。微弱的灯火隐约晃进她漆黑的眼眸,显得格外深邃明亮。拉开亵衣,从内衬里拿出一粒小药丸,放进了左耳里。
荣华起身下床。
秋菊听见了暖阁的响动,赶紧披衣起身。急急走进屋里,却见荣华只穿件亵衣,头发散乱,站在炭盆前一动不动。“小姐,这可如何使得,您吩咐奴婢来做就可以了”,赶紧去扶住荣华的手臂回床,“非着凉了不可。”
荣华站定了不动,秋菊手一僵,这才抬眼望去。
黯红的炭火站在荣华苍白的脸上,显得脸色阴晴不定。就那样定定的站着,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墙面,一句话也不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秋菊心里一颤。下意识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道:“小、小姐。”
荣华依旧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内室传来秋菊惊恐的尖叫声。
“嬷嬷,”夏桃慌慌张张跑进大夫人的院子,“不好了不好了,”来不及喘口气,“小姐、小姐她被烧伤了!”
“什么?怎么回事?”嬷嬷一个激灵。
“今日秋菊值夜,奴婢们并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何事,”夏桃眼泪含在眼眶,“奴婢只求嬷嬷快些禀告大夫人,传了大夫去治小姐,不然小姐她。。。。。。”不等说完,已然低头“嘤嘤”哭起来。
嬷嬷目光一闪。“我这就去禀回了奶奶,你且等等。”
嬷嬷不敢怠慢,赶紧进了屋里向大夫人说明了原委,然后亲自服侍了穿戴。
待为大夫人系那件狐狸毛滚边披风时,嬷嬷欲言又止。大夫人睥睨了她一眼,“怎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奶奶的眼睛,”嬷嬷陪着笑脸,“只是奴婢不解,奶奶何不趁着这个机会------”
“不急,”大夫人制止了嬷嬷,不紧不慢的说,“只要她真的听于我,我也不是容不下她,毕竟是我们郭府的一个名声,再说,老爷也很是器重八丫头,”说着手放进暖包里,“先去看看再说。”
大夫人进了荣华的闺阁,一大群丫鬟婆子在外间候着。荣华看到大夫人,欲挣扎着起身,“快快躺下,我的好孩子,”大夫人走到床沿坐下,这才看向荣华,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无光,汗水浸湿了头发。腹部、腿部、足部无不有滚烫烧伤的痕印,触目惊心。
大夫人擦了擦眼角,“我的好孩子,怎么弄成这样?”
“让母亲担心了。”荣华愧疚的低头。
“好孩子,快先给大夫瞧瞧罢。”大夫人慈爱的握住荣华的手,不想白嫩的手指上还有残留的炭灰,便不着痕迹的移开了。
女大夫陆氏,出生于医学世家。自幼学医,是郭老爷专门请来给姑娘们看病的。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未嫁。但由于是郭府正经请来的大夫,是以府里上上下下无不尊敬着。
陆大夫在众人目光中坦然坐下,给荣华把了脉,接着要看伤势。嬷嬷退了一拨下人,屋里只留大夫人、嬷嬷、陆大夫和春柳。
荣华脸色惨白,额头布满细汗。咬紧了唇不吭声。陆大夫小心剪开亵衣,伤口赫然醒目,特别是大腿上落下深深浅浅的红色烧灼烙印,在雪白的肌肤下显得格外丑陋。饶是大夫人见惯了风浪,也不免移开了目光。只是这伤口,明显的自残的角度造成的,八小姐怎么会。。。。。。
陆大夫放下心思,专心处理伤口起来。
“还请大夫人先回去,这么多细碎的伤口,处理完起码得一个时辰。”陆大夫禀道。
“我怎么放心的下呢”大夫人又擦了擦眼泪。
“母亲,”荣华努力抬了抬身,“母亲还是先回去吧。女儿明日让春柳去回了您。”
“那也好。好孩子,这段时间就先好好养着,”大夫人转头吩咐,“嬷嬷,明天去库房拿了上好的药来给陆大夫开,补品也多拿些。我那里还有两支上好的人参,也一起送过来。”
嬷嬷自是答应了不提。
大夫人带着嬷嬷走回了院子,只有陆大夫、荣华和春柳在内室。陆大夫不言,继续处理伤口。春柳在一旁服侍着。夏桃、秋菊在屋外轮流端水进来。快结束时,陆大夫好像不经意地说了句,“有些事,自己掌握分寸。”
荣华心漏跳了半拍。只闭了眼不答应。
大夫人回到院子,也不要人服侍,自己脱了貉子毛镶边的大毡帽,解了披风,径直进了内屋坐下。嬷嬷赶紧接住,从翡翠手里端了茶,看着大夫人的神色小心地伺候着,“奶奶,先喝口热茶,祛祛寒。”
大夫人看着嬷嬷手里茶蛊上暗红的牡丹花纹并不去接。只见那花纹理清晰,愈发显得花朵雍容华贵。大夫人蹙眉,“你说这八丫头怎么好端端会烫伤?”
“奴婢去八小姐屋里时让人打听了,”嬷嬷依旧端着茶,神色恭敬,“今日确实是秋菊值夜。只是睡觉前还好好的,却不知怎的,秋菊听见里头有动静去看时,”嬷嬷突然压低了声音,“亲眼看到八小姐自己端了炭盆往身上倒,像中了魔障似的。”
大夫人抬了抬眉眼,“中了魔障,”不屑地轻笑一声,“我看中魔障是假------”
正说着,外间有婆子慌慌张张来报,“三小姐死了。”
大夫人心里一惊。怎么这样快,明明那药可以维持三天,等到老爷回来后再。。。。。。以前都是这样的情况,怎会偏偏在三丫头身上不一样,真是个短命鬼。虽心里暗暗恨着,可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夫人问道,“何时死的?”
那婆子肩膀抖了抖,“约莫一个时辰前。”
一个时辰前。荣华正好也是一个时辰前“中了魔障”。大夫人眯起了眼睛。
“那就先埋了罢。”
“是。”
那婆子打了个冷颤。府里上下现在谁不知道八小姐刚好在三小姐死得时候中了魔障,两个人又是一个肚皮出来的,自己还是多烧点纸钱,不要来报复她,可不关她什么事。。。。。。
深夜。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停在乱葬岗边。跳下两个壮汉,抬了具女尸放进马车里。马车里,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赶紧掏出一颗小药丸,抬了女尸的下巴喂了,不一会儿,那女尸渐渐有了呼吸,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春柳端着茶进屋,看到荣华正坐躺在床上看书,关了窗棱,“小姐,冬雪来信了。”
荣华舒展了眉角,微微一笑。
她是算好了时辰的。中魔障那会儿正是三姐服下自己的药丸之时。那药丸可以‘死’两个时辰。婆子发现三姐提前死后,定会报给大夫人。只是没想到她们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三姐埋了。呵,大夫人还真是母慈。
秋菊是她们的眼线,所以那晚她亲自做了给那些眼睛看。春柳一直在旁服侍,夏桃跑去喊大夫人,怎么看她的几个丫头都没有与三姐见面的证据。只是她们永远也不会想到,那药丸是掺进了那害人的黑汤药里化了喝的。。。。。。
这件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也根本查不到什么。只是陆大夫好像看出了什么。。。。。。
可她那样提醒自己,是越了本分的。
荣华蹙眉,陆大夫一直只看病不参与家事,为何对她。。。。。。
算了。荣华不禁叹了口气。自己现在没有可用的人帮衬,又不能眼见三姐被害死,只能铤而走险一回。事实证明自己真的猜对了。陆大夫那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荣华看了冬雪的来信,让春柳放进炭盆里烧了。火苗忽的窜出,却又转瞬即逝。
自己现在羽翼未满,势单力薄,无法与大夫人抗衡。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自己的性命。谨慎再谨慎。
这次魔障,虽说她在大夫人面前说忘记了那时是怎样个情形,但荣华心里知道,就大夫人疑心的性格,不会相信她的话。好在也没有把柄。接下来还要更谨慎才是。
府里最近传遍了她中了魔障的事。秋菊也病了,满嘴胡话。更让人信以为真。大夫人虽然压制了流言,却也不好放着不问,让人人心惶惶。于是定了后日请秦婆子给黛华和荣华分别做两场法事。
自己不配合一下,岂不是辜负了大夫人的一片好意。荣华笑了笑,接着喝茶看书。
府外。三小姐郭黛华穿着橘色的袄子,外面又披了件银色的大衣,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自己虽养了几天,但一直都在房里。于是出了屋,只见是个独立的小院子,不大却精致。中间一个正厅,左右两件侧室,后面还有个小厨房,一个小库房。外面太阳正暖和,照在雪地上,闪闪发光,竟一时晃花了眼。
“哎呀,小姐快进屋,仔细着风吹。”
黛华转身,看到一个丫鬟穿青色荷花袄,觉得有些脸熟,进了屋坐下,突然想起来,“你是八妹妹身边的冬雪?”
“是。”冬雪放下碗盏,“小姐趁热喝了吧,奴婢刚熬好的山药粥。”
黛华接过碗盏,用勺子舀了舀,“冬雪,我也休息了好几日了,这是哪里?”
“回小姐,这是八小姐买下的小院子。”
黛华大吃一惊,“她哪来的银钱买院子?”
“小姐经常做些药丸让奴婢拿出来卖,价格很高,且每次只限量五颗,”冬雪拨了拨炭笼,“却卖的极好。”
“哦?可知是什么药丸?”
“奴婢不知。每次有专人来接应,奴婢只需把药丸给那人就行。”
黛华沉思了片刻,“这里离府有多远?”
“约莫一个时辰。”
黛华似是累了,不再说话。冬雪收了碗盏退下。黛华起身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颗松树出神。
这几日,她也渐渐缓过来了。自己无意间看到大夫人和嬷嬷在。。。。。。大夫人便要置她于死地,不但如此,还毁了她的清白名节。自己一直小心谨慎,与男子私通,哼,哪来的书信和诗?想到这里,黛华不由得攥紧了帕子。反正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大不了再死一次。只是这次,她不会再轻易去死!如果大夫人现在看到自己笑盈盈的站在她面前,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没法回去了。黛华这样想着,不由得松开了帕子,失望的低下头。
荣华又是怎么回事,何时会制药丸了,不但如此,竟然还有出售的关系网。。。。。。
嬷嬷领着秦婆子在黛华屋子做法事,然后又去了荣华的屋子。荣华正躺在床上,头发披着不梳,眼睛通红,看也不看秦婆子,只冲着嬷嬷怪笑起来,“施嬷嬷,四姨娘死得好冤呐。。。。。。”
嬷嬷瞪大了眼睛,抓紧了胸口的衣襟,向后倒退了几步,呼吸紧促,浑身颤抖。好在荣华说了这话后便晕了过去。秦婆子知道其中有蹊跷,也不问,只像往常一样,烧了纸念了经。
嬷嬷给了秦婆子银子,惊魂未定赶紧去找大夫人。大夫人正在准备明日老爷回府事宜。在一起多年,大夫人很少见到嬷嬷脸色这么差,便退了管事丫鬟,进了内室,关切的问:“这是怎么了,”说着端起茶,“脸色这么差。”
嬷嬷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道,“八、八小姐她,知道了四姨娘的事了。”
“你说什么?”大夫人猛的惊起身,茶水洒翻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