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将刚才听到的说与沈老太太听。
沈老太太眉头一皱,“你可听仔细了?”
方妈妈从丫鬟手里接过黄芪红茶,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沈老太太,“奴婢跟随太太多年,不敢胡乱编排。”
沈老太太知道方妈妈素来稳妥谨慎,看来这事是真的了。没想到张氏竟瞒着她擅自处理这件事。
这事她也知道。若一直待在江南也就罢了,星华嫁给那范公子也不算委屈,只是那时候她们都要来京城了,所以也并未考虑。
只是没想到,人居然会追到京城来。
老大还不知晓此事,张氏早就严把内院不得对任何人说。她那时候也曾想过就把星华留在江南,只是来京本就为了老大,若反而把星华留在那,她又觉得不舍。
现在张氏不愿意见那范公子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人在府外候着,迟早要被二房知晓。
张氏也真是糊涂。
沈老太太接过茶盏,掀开淡灰色长寿桃纹茶盖,吩咐身旁的方妈妈,“我这个老婆子脸厚,让他来见我吧!”
方妈妈一脸迟疑,“这。。。”
沈老太太摆摆手,轻叹了口气,“星华是我最疼爱的孙女,她的事我怎么会不上心。只是如今那范公子追来京城,想必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更何况,”沈老太太半阖目,“侯府二太太刚才也听到了那小厮的话,想必已经派人打听过了。”
本来她们刚到京城就该处处谨慎,这么多年没有来往,侯府的周老夫人对她们也并不是没有提防,现在有了这般错处,若不及时处理好,将来想再与周老夫人有交情就难了。
这种落人话柄的事,从来就只会被人往胡乱编排夸张了说。
沈老太太声音冷淡,“去吧!”
方妈妈只好依言退下。
沈老太太想着这么多年星华陪在自己身边的情分,心里一阵难受。记得去年还在江南的时候,她的腿疾又犯了,每到下雨天就酸胀的很,连走路都艰难。星华这孩子有心,特意托人寻了京城才能买到的红花油,每日跪在她膝下为她按摩,一双嫩手都按摩红了也不肯松手,更不愿意让下人来做,说是按摩的手法特别,不然没有效用。
这样按摩了将近一个月,她的腿果然好了很多。星华那丫头却累的手都提不起毛笔。
沈老太太想起往事忍不住泪水盈出,只是范公子追来京城这件事若被侯府知晓了,那她对星华的这番打算可就白费了。
燕华人倒是好,只是那丫头有个隐疾,左脚有六个脚趾头,这事虽然只有老二一家知道,却不能瞒过侯府。万一侯府看中了燕华,她没法向别人交代。
何况,她娘又是个不成器的,今后就算是嫁去侯府也难。
嫁去贵勋的人家,没有人在后面指点怎么行。
倒是二房的荣华,看着知书达理,言行举止也妥当,虽说是庶出,却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本来自己对她并未上心,就连礼物也是随手送了本《齐民要术》,现在看来那丫头倒是稳重,这段时间也并没有来她身边刻意讨好或是打探些什么。
寒冬腊月的,那丫头被蛇咬的蹊跷,之后蕊华就每日来给她请安。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毕竟是二房的事,原先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现在看来,这次去侯府该带着那丫头,若是星华不济事,靠着荣华好歹也能给侯府留个好印象。
只不过,她还要再作一番试探才行。
攀上侯府是必须的,她不能为了星华而毁掉老大的前程。老大突然任职京城,前途未卜,能多一个认识的勋贵将来就多一分依靠。
想到这里,沈老太太已经冷静下来。外面婆子进来传话,范公子已经在外等候。
方妈妈领着一个男子进了屋,范公子一直低头恭敬,上前给沈老太太行了大礼。
方妈妈领着屋里的丫鬟退下去。
沈老太太半眯着眼,开门见山问,“你可知错?”
范公子头伏的更低,“致远知错。”
沈老太太眉头一挑,“哦?你错在何处?”
范致远不急不缓道:“致远从江南追到京城,就是想以表诚心。若说致远有错,也错在对大小姐真情实意,还望老夫人成全!”
沈老太太没有说话。
范志远面不改色,声音端正,“若老夫人不同意,致远愿意从此再不打扰大小姐!只求老夫人开恩,致远有几句话要问大小姐!得了答案,致远立刻就走!”
沈老太太脸一沉。
范公子追到京城这种事并非没有,只是很少。而且就算是有,也出在两情相悦的男女身上。若不是星华有了私情,他又怎么会说出这般话来。
一直在她眼皮底下安分孝顺的星华,竟然做出与男子私相授受这种事。
沈老太太也不说话,只让方妈妈去请星华来。
沈老太太从茶盖的缝隙中看过去,地上的人一直低头跪着,并不胡乱言语。
倒是有几分气度。
。。。。。。
方妈妈来到星华的院子,并不进屋,只让身边的丫鬟去通报。
过了会儿,蕊华星华一起说笑着出了内室。
方妈妈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大小姐快跟老奴去见老太太吧,老太太有事找您。”
星华点点头,侧身向蕊华告罪,“好妹妹,要不你等等我。”
“不用,我也陪姐姐一起去就是了,”蕊华走上前挽住星华,“上次陪老祖宗下的棋还没下完呢。”
方妈妈意外的阻拦,声音带着些严厉,“表小姐还是不要去了,我们老太太找大小姐是有正事。”
蕊华一愣,不由得松了手。
星华抱歉的看了一眼蕊华,见方妈妈脸色不对,便也不好多问什么,一路跟着去了老太太那里。
蕊华气急的跺脚,转身就往大夫人院子走,见到了大夫人嘴里便如撒下的豆子般噼里啪啦抱怨起来,“母亲,您说老祖宗是不是欺人太甚,就连身边的方妈妈也给我摆脸色!虽然我不是她的亲孙女,可也不能这样对我。自从老祖宗来了后,我哪日不是早早起来就去请安,事事要求自己礼数周全?可老祖宗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大夫人使了个眼色,施嬷嬷领着屋子里的丫鬟退了出去。
大夫人搂住蕊华的肩膀劝道,“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蕊华一脸委屈的说了刚才的事。
大夫人反倒笑了,“不是让你去看看星华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吗,在方妈妈去之前她怎么样?”
蕊华一愣,仔细回想道,“母亲这样一说我倒真想起来了,方妈妈来之前星华姐姐一直都与我有说有笑,并不曾有不妥的神情。”
大夫人递了一小碗红枣莲子羹给蕊华,“这就是了,问题就在方妈妈来后。看来星华的确出了什么事。”
蕊华疑惑的问,“母亲怎么知道的?”
大夫人慈爱地笑着道,“等母亲确定了再说与你听。最近你还按平日那样,每日去给老祖宗请安,星华的事就装作不知道。”
蕊华接过碗盏点点头,大夫人慈爱地一笑,“女儿家要多吃些红枣,补血气,知道你要来特意给你留的,快吃吧。”
刚才门房报说有位公子要见大房的大太太张氏,说是从江南来的。联想到她们一起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时那个神色慌张的婆子,以及刚才方妈妈去请星华,也能推测出一二。
大夫人眯起了眼睛,看来有场好戏要上演了。
这边蕊华吃着莲子羹,星华却跪在沈老太太屋里。
范致远平静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致远唐突了大小姐,但还请看在致远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的情分上,请大小姐告诉致远,当日说的那句‘磐石无转移,蒲苇韧如丝’可还作数?”
星华顿时脸如白纸。
屋子里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星华慌了,老祖宗不说话,是不是代表已经不相信她了。
她那日在姨妈家做客,多吃了半杯酒,逛至花园深处,香气宜人,春光无限好,少女情怀的她便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句诗,说完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她不禁脸红了。后来与那男子说了什么她早就忘了,这又哪里做得了数?
她并不是与男子私下传情之流。他们只是不小心碰见,他也只是凑巧听到了那句话而已。
星华眼睛一红,泪水无声无息流了下来,声音哽咽,“老祖宗,我并没有。。。”
沈老太太一脸平静地看向她,“你要回答的是这位范公子的话。”
想不到老祖宗一下子变得这么冷漠,星华一狠心咬牙对着范致远,“那日我们在花园遇见不过是巧合罢了,那句诗也只不过是我无意间说出,你。。。”
范致远突然打断了星华,“至此,致远也明白了大小姐的心意,”说着又向沈老太太磕了个头,“是致远唐突了,还请老祖宗多宽容。致远今日就起程,再不会打扰大小姐半分!”
沈老太太目光落在星华的脸上,“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星华咬着唇,若之前一直待在江南也就罢了,她也是有心嫁给面前的这个人,可既然已经来到京城,将来他们一家就是京城人,母亲前几日还对她说,祖母是要带她去侯府的。
嫁给侯爷是多少女子心中的期盼。
而她,即将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星华坚定的抬起头,刚欲回话,只听外面婆子报,“大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