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早就通过消息,对于卡努特的队伍有多大规模,如何安置,波列斯瓦夫早有计划。
进入了山顶的城堡之后,便有仆人前来,将卡努特的车队、随从、奴隶带到旁边的侧堡里安置——而卡努特自己和他的御前侍卫们则跟着波列斯瓦夫径直进了主堡大厅。
身为波兰大公,波列斯瓦夫自然不会干出象雅诺洛夫斯基那样让卡努特坐主位的事情——自己坐在主位,大主教坐在身边,儿子带着几位伯爵和扈从队坐在一边,而剩下一边,则是卡努特和他的御前卫士们的座位。
尽管扈从队的骑手们已经都是波兰各地一时之选的精英,但终究是跟了波列斯瓦夫多年,在年纪上整体有些偏大,和卡努特麾下那一大群年富力强、气宇轩昂的御前卫士比起来,在气势上就弱了那么一点点。
这样的发现让波列斯瓦夫有些不舒服。
而因为这种不舒服,波列斯瓦夫一开口就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不知道北地王国现在有多少兵马?”
看到对方的视线不住扫过自己的御前侍卫,卡努特就笑了起来:“具体的数我也不清楚。您要是问这些御前侍卫的话,不过百来人;我的换血兄弟,兄弟会里的成员,一千三四百人;在各地战士大营里,受过训练的战士,大概一两万人。”
这个回答让波列斯瓦夫惊讶的皱起眉头——卡努特报出的数字,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
要知道,在八字胡王斯文的儿子哈拉尔德担任丹麦国王期间,为了征服英格兰,哈拉尔德的兄弟克努特就从丹麦带了一支由两百条船组成的舰队。北地人的船只大小不一,小的能装三四十人,大的能装六七十人,取个平均数按照五十人算的话,那也是一支一万人的军队——换句话说,当年仅仅只是丹麦的军队数量就远超两万人这个数——毕竟,哈拉尔德再怎么顾念兄弟情谊,也不可能拿半国的军队支持自己的兄弟的事业。
然而眼下,在已经成为丹麦、瑞典、挪威、芬兰四国统治者的情况下,卡努特却宣称自己麾下的军队只有一两万人——这个数字已经不但不大,而且简直小得寒酸了。
尽管当面质疑客人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情,但波列斯瓦夫还是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有这么点?”
卡努特哈哈一笑:“要是全国动员,召集各地贵族大户的话,凑个千把条船也行;要是情况再紧急点,能上阵的都叫来,凑个两千条船也不是做不到。不过这么一来,耕种放牧捕鱼狩猎之类的事情就要耽搁了。所以我就专门挑那些没什么事的年轻人,聚到战士大营里,平日里多多磨练技艺,到了要和人交战的时候就让他们先顶上。”
听了这话,波列斯瓦夫才了然的点了点头,同时一脸的羡慕——照卡努特这种说法,那就是说,他麾下那一两万战士,都是职业的武士,并不从事生产,专门负责对付外敌的——要是和波兰地方对比起来,那么那些人就都是扈从队和各地骑士了。
这样的一两万人,比起波兰来只强不弱,只多不少,这才符合北地王国的整体国力。
眨了眨眼,波列斯瓦夫示意仆人开始端上酒肉,同时露出了笑容:“陛下年纪轻轻,英武非凡,智谋过人,胆气也是十足啊。”
卡努特哈哈一笑:“老公爵还能看出人的胆气?”
“你一个异教徒,就这么大模大样的走进来,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当然是胆气十足。”
看了一眼仍旧气哼哼的波兰少伯爵,卡努特满不在乎的一笑:“当然,波兰地方海岸线不算长,国内多草原,河道也少。不过,就算是这样,呆会我想要走的时候,你想要留下我吗?”
“你……”虽然卡努特的话听起来客气,可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客气——就算卡努特措辞的时候用的是“想”,可配合上他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容和有恃无恐的姿态,谁都知道他想说的实际上是“敢”。
等到少伯爵被气得目瞪口呆,周围的一干陪坐贵族也脸色难看的时候,卡努特才坐直身体,收敛笑容,露出一本正经的姿态来:“以老公爵的见识,自然不难明白——德国势大,威逼诸邻,难免让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别说我是异教徒,你们是基督徒之类的话——德皇拉拢异教徒打你们的时候,可不见得想到不该和异教徒联手的事情?至于德皇带兵打我的时候,死在阵地上的北地人里,难道就没有基督徒?”
停顿了一会儿,给了大厅里的人们思考的时间,卡努特才接着说:“别的人,我不敢保证,可兄弟会里的兄弟们,是必定会给我报仇的。到时候北地人和波兰人交战,大家都要承受死伤,只是白白的便宜了德国人。这种蠢事,以老公爵的智慧,是绝不会做的。”
卡努特说得在情在理,让在场的人都觉得无法反驳。但梅什科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说得好像我们害怕和你开战似的。”
似乎是和梅什科不对付,卡努特回答他的问题时,就总带起那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生气的嘲讽似的笑容:“我可不会为了证明自己很勇敢就去做明明知道没有任何好处的蠢事。任何一个人如果做出这种事,不但不能证明他的勇气,反而正好证明了他的愚蠢。”
这话气得梅什科满脸通红,也让周围的贵族微微摇头,低声叹息——如果不考虑对面坐的是个异国国王,还是个异教徒,单纯的比较两个人的气度做派,梅什科真的是差远了。
波列斯瓦夫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尴尬的局面:“那么,陛下此来,是要和我们结盟,共同对抗德皇喽?”
听到这话,波兰一系前来作陪的诸位伯爵反倒比卡努特更惊讶一些——虽然对卡努特的来意他们多半已经猜到了,但自家大人居然会这么明确的提出来,丝毫不留周转的余地,却完全出了他们的意料。
卡努特笑着摊手:“对抗就说得太重了。我在国内疏通河道、整顿田产、建造道路、辅助城镇,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并没有兴趣额外带兵跟人开战,更何况是面对德国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毕竟,我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
“噗”的一声,一名伯爵将刚刚喝进嘴里的麦酒从鼻孔里喷了出来,于是连连咳嗽,拼命喘气,周围的波兰人也是一脸的怪异——开什么玩笑,那个北地国王,那个带着一帮兄弟先灭瑞典再平丹麦的暴发户,那个一时兴起就沿着易北河宰光了得有十几个村子数千人的卡努特,宣称自己热爱和平?
波列斯瓦夫也是连连咳嗽:“那个……若是能够平安度日,那当然是好的。毕竟,我也是个热爱和平的人。”
“噗”的又一声,刚刚喷过一次酒,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伯爵正想喝点酒压压惊,就又享受了一次鼻孔喷酒的体验。而同样的,波兰的伯爵、扈从队们也是沉默不语——虽然波列斯瓦夫公爵大人没有卡努特那种“恶魔”的名头,但是从打继位之后,这位公爵锐意进取,开疆拓土,先后将波美拉尼亚、西里西亚、摩拉维亚、斯洛伐克等地纳入囊中,又将波西米亚也变成自己的,甚至为这事不惜和德皇开战,之后的十几年里和德国时战时和,和平的时候也没忘记借助德国人的力量向东去欺负罗斯人,甚至曾经一度成功的为自己赢得了基辅大公的桂冠——这样一个戎马一生,开疆无数的领袖,也敢说自己“热爱和平”?
一老一小两个战争贩子相视一笑,突然间竟升起了几分相惜之意——自然,这让在一旁的梅什科越发的不忿了。
笑过之后,波列斯瓦夫才接着说:“不过,说实在话,我是不太担心德国的——德皇和我签有合约,我们又是同宗兄弟,有陛下您这样一个异教徒国家在旁边,德皇总不会无故毁约前来攻打我。”
“就是!”听到老爹的话,梅什科忍不住要叫好——就算原来德皇打我们波兰吧,那也是因为德国周围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敌人,老爹的“锐意进取”又进取得多了些,可现在北方出了那么显眼的一个异教徒国家,难道德皇还会放着异教徒国家不打,先来对付同宗兄弟?到时候,恐怕德皇只会联合波兰共同对付北地王国吧。
卡努特又轻描淡写的看了梅什科一眼,才笑着将视线转回波兰大公:“不会无故毁约,那么有故自然就会毁约喽?前些年,您和德皇的和约应该也没少签吧?”
说着,卡努特镇定自若的喝了一大口麦酒:“前些日子,我从罗马帝国的皇帝那里得了不少好东西——工匠、医师、学者,大公知道我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什么代价?”
“一个承诺。”卡努特认真的看着波列斯瓦夫,“我承诺,皇帝死掉后,要是他的国家给人欺负了,我会尽全力帮他。”
“你?”听到这话,梅什科笑了起来:“你行嘛?”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我答应人的事,就会做。”卡努特郑重的点头:“若有必要,我就从南下商路派一千条船南下,就算是德国这样的大国,也得好好掂量掂量。”
这个宣告让大厅里陷入一片寂静——卡努特只是带了几十条船,就已经造下了一片废墟,若是真的派出一千条船,那景象……
清了清嗓子,波列斯瓦夫再次一笑:“陛下好气魄。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卡努特嘿嘿一笑,飞快的瞟了一眼梅什科,又意味深长的看着波列斯瓦夫,拖了个长音:“老公爵您是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提到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