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间,被福临用来练字,他还惦记着乾清宫里的匾额,想着早日写出一手好字挂上去。一连几日来都是苏茉尔为他备笔研墨,今日苏茉尔一声不吭随孝庄去了,他心中烦躁,只写了两划便甩开手中的狼毫笔。
“万岁爷,你怎么了?”
福临皱着眉头,一连苦大仇深的样子,忧郁的小肉脸皱成一团,“朕心里烦,不练了。”
“万岁爷,奴才看您近日来总是容易烦躁,是不是体内虚热过盛?不如召来太医看看吧?”
“召太医召太医,太医有这么管用吗?没病也能治?”福临毫不客气地白了李侯一眼,接着又说,“朕没事,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李侯便递上一杯茶:“那万岁爷喝口茶吧?”
福临点头,接过茶。低头要喝时,却发现茶水里映出的居然是苏茉尔头戴红梅笑意盈盈的模样。他赶紧眨眨眼,茶水里便只剩几颗茶叶了。“唉!”他重重地叹口气,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
“万岁爷?”李侯疑惑了。
“什么时辰了?”福临跳下椅子,问道。
“回万岁爷,申时过半了。”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两个女人之间有什么悄悄话好说,要这么久?如果,如果孝庄站到多尔衮的一边,那么苏茉尔是不是会跟着孝庄倒戈?就连孝庄都不支持自己也无所谓,可是苏茉尔不一样,她答应过要陪在自己身边的……想到最坏的结果,福临的心重重地颤抖了一下,这就是他不愿意见到苏茉尔与孝庄亲密无间的原因。
苏茉尔,她会怎么想呢?福临垂下头审视着自己,忽然很明白很清晰了。
心中的旖念,都是自己的幻想而已。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英俊的成熟男人顾伟越,只是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脾气急躁我行我素,是个只有七岁怪小孩。
苏茉尔呢?她已经二十岁出头了,她把自己放在一个长辈的位置上,看着福临时,只看得到有效的孩童的躯体,却看不见这副小小躯体里一颗成熟的渴望温暖的男人的心。她看不见这颗心,又怎么会在意这颗心的感受与想法呢?
福临没有遇到妻子以前,不是没有过一厢情愿的时候,但这一次的一厢情愿,恐怕实在有些可笑。
时间,年月,忽然在这个时候显得尤为重要。
十五年,这是一条鸿沟。
福临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越过这条鸿沟,因为根本没有另一颗心来为自己搭桥。他踩在自己的心搭成的桥上,颤颤巍巍,对岸的距离很遥远,他跳不过去。
“朕还太小了。”他叹息,为这恼人的年纪。
李侯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说:“万岁爷您会长大的啊。”
长大?长大后,腿变得长了,力量也变强了,是不是就可以跳到对岸去?
福临站在桌边良久,最终也只是道:“现在还太早,太早了。”
是为了斗不过摄政王而烦恼吗?李侯在心里猜测着,嘴上却也不敢多问,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是皇上已经有了天子的威严。
浑浊的乌云开始变得纤薄,化作片片晶莹的鹅毛大雪,飘飘摇摇地落在干涸的大地上。
福临偏过头,不经意看见飘落的大雪。本就是北方人,大雪也不知见了多少次,但没有一次有这么白,这么干净,这么清透的雪花。
他也不怕冷,冲出了东暖阁。
“万岁爷!下雪了呀!您披件斗篷吧!”李侯急了,赶紧吩咐人拿斗篷,自己则慌慌忙忙地跟上去。“万岁爷,您慢些!”
福临站在空旷的地砖上,四周七零八落布了几个侍卫,片片大雪落得很快,侍卫们的肩头,盔甲上都铺了薄薄的一层。福临哈哈大笑:“这雪太好看了!”
“万岁爷!您小心地上滑!”李侯跟了上来,一溜烟跑到福临跟前,一个没注意竟然在福临脚边摔了个大马趴。“哎哟!”李侯发出一阵惨叫。
“哈哈哈哈哈哈!”福临指着狼狈的李侯,笑得越来越猖狂。
李侯委屈得不行,明明是害怕福临摔倒急忙跑过来,自己却摔倒了还被福临嘲笑。但这位是爷呀,他惹不起,只好干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几个跟在后面的太监看他这模样,也是掩不住笑意,窃窃地发出笑声。
李侯虽然被福临提拔为总管太监,却没什么架子,所以底下的小太监小宫女们也都不怕他。听到这些笑声,他心说是不是该摆摆架子了?
福临却忽然不笑了,拉下脸来教训道:“大胆!太监总管也是你们这些小太监可以嘲笑的?”
几个小太监本来还满脸笑意,这会儿见主子发了脾气,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再笑。见这几个人怕得不行,李侯又有些不忍心了,便道:“万岁爷何必与这些小子计较?”又作凶恶状对小太监道,“还不快滚下去?”然后劈手夺下小太监臂弯里搭着的小斗篷,不再管他们了。
福临哼一声,转身往远处去,李侯赶紧跟上去,絮絮道:“万岁爷,您总不珍爱自己的身子,这样可不好。这大冷天的,暖炉也不捧一个,连斗篷也不披。这大雪早晨下中午下,天气可坏得很……诶诶诶!万岁爷,您别跑呀!小心摔着了!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