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最近十分担忧,小皇帝入关已经十余天了,这十余天来,小皇帝几乎不说话,一双眼睛显得惊惧极了。而从前的小皇帝,是那么的聪明伶俐,大胆活泼……想到小皇帝以前的样子,再看看如今的小皇帝。
苏麻喇姑不禁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驾到——”宫殿门外太监尖利的声音打断了苏麻喇姑的思绪,她赶紧招呼着小皇帝迎接太后。
说是太后,门外进来的妇人虽然打扮成熟得有些老气,但还是掩藏不住一股年轻女子才有的风情。打扮成熟是为了显的更稳重,孝庄原本就是个极为稳重的人,她莲步轻移,裙摆轻轻晃动几下,便走到了小皇帝跟前。
“福临……”孝庄轻声开口,像是怕惊扰到小皇帝一般。
看到自己主子辛辛苦苦这么久,好不容易保住儿子登上帝位,到头来却得了个变得痴傻的小皇帝,还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苏麻喇姑心中很不甘心。“太后,皇上他……”
孝庄使了个眼色,苏麻喇姑原本毕竟是孝庄的人,很快就遣走了所有的人。
“这件事,恐怕多尔衮已经知道了,宫里何处没有他的眼线,我恐怕他反悔……”孝庄站得笔直,眉间的忧愁却显露了她的心绪。
是啊,小皇帝变得痴傻,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敢问这天下间,哪里有人会愿意被一个傻子统治?多尔衮发觉福临做不了自己的棋子,说不定干脆自己登极,那孝庄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就都会付诸东流。孝庄是绝不会就这样轻易说放弃的,她望着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心中泛起的却是多尔衮的脸。她无法忘记多尔衮得意的样子,无法忘记他说过的话。这样想着,她放在小皇帝福临肩头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量,直到小皇帝不耐喊出了一个字:“轻点!痛!”
孝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赶紧蹲下身来,问道:“皇儿,你方才说什么?”
福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但他还是说道:“皇额娘,您的手劲有点大,弄疼孩儿了。”
这次福临的声音更清晰,更响亮。孝庄猛地抱住福临,喜极而泣:“皇儿,我的皇儿。你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福临却表现得十分不适应,他几次想推开孝庄,却又没有用力,只能任由她把自己抱在怀里。他环顾四周,宫中的乾清宫还未修缮好,他如今居住的是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保和殿较之他记忆里的乾清宫,多了三分威严与庄重,是真正的金碧辉煌,朱红的柱子上鎏了金,藻井上更是花纹繁复,金器随处可见。一对金制的仙鹤造型香炉,正对着福临的视线。鹤嘴中冒出屡屡香烟,福临闻着味道,猜测这是千金难买的龙涎香。
不久,孝庄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感,放开了福临。但却还是把福临两条胳膊抓住细细地打量,深怕福临不见了似的。
“皇儿,你可知道……”孝庄舒了一口长气,正准备诉说自己心中的情感时,却被打断了。
“皇额娘,儿臣知道您在我生病这段日子里焦虑至极,儿臣现在已经好了,也再不会犯病了,还请皇额娘不要忧心。”这段话,福临说得有些磕磕绊绊地,他还不是十分适应这里的说话方式。“皇额娘不如还是去多多休息吧,想必这些日子为儿臣劳累不已了。”
孝庄察觉出一丝异样,凝了眉眼,像要看穿眼前的福临一般。
幼小的福临大胆地与她对视,目光中一派坦然。福临知道自己若表现出一丝心虚,便不会好过。
两人目光相交,虽不说是嗞啦啦的火化与闪电,但也算得上是“刀光剑影”满天飞了。一旁的苏麻喇姑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她见孝庄抿唇垂下唇角,便知道事态不好,正欲说话时,却听得孝庄开口了。
“福临我儿,如此,哀家便回宫了。”孝庄忽然笑了,柔夷放在福临的头顶,目光里的慈爱与温暖悉数落在福临扬起的面孔上。
不知为何,福临心中再也没有了防备。他欢喜一笑,恭敬道:“儿臣恭送皇额娘。”
孝庄点头,转身面对苏麻喇姑时正色道:“好生照顾皇帝。”
苏麻喇姑赶紧福身道:“奴婢遵命,还请太后放心。”
“有你在,哀家又怎会担忧?只是你万事不能亲为,趁早培养出个得力的宫女才是,哀家毕竟还有事要靠你来打点。”孝庄敛眉,走了几步后又回头道,“该剪除的野草,就不要留着浪费土地了。挑拣些好看的种起来,过些日子园子才会像样。”
“奴婢省得。”苏麻喇姑恭顺地点头。
一旁的福临身量虽小,但脑子好用,笑嘻嘻地开口道:“皇额娘要剪除不中用的花花草草,这事儿有儿臣帮忙的话,必然会无往不利。”
孝庄挑眉。
福临继续道:“皇额娘您的手指哪,儿臣的剪刀就伸向哪。您说这样可好?“
“是个好孩子。”孝庄轻轻笑了,转而说,“你年幼,剪些花花草草来玩耍,旁人是不当回事。但你已经登基,你如今是该开始学习如何做个好皇帝了,旁的事,怎能过于操心?”
“儿臣身量幼小,但皇额娘又岂知儿臣的心或许并不稚嫩呢?”福临微微偏头,笑着问道。
孝庄沉默地看着福临的微笑,她总觉得这微笑沉稳老练,虽是小儿身量,但这姿态却似乎成熟过自己。福临高烧过后,竟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起初怀疑这不过是一套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但这世间又怎会有与福临一模一样的孩子呢——连眉梢的黑痣也不差分毫。孝庄百思不得其解,但眼前的小人儿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有什么是不能坦诚以待的呢?
于是孝庄干脆地问道:“福临,你究竟是为什么变了?”
“皇额娘觉得儿臣哪里变了?”福临不答反问。
“以前你虽聪慧,却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哀家倒是看着你,觉得该唤你一声长辈。”
福临听了这话,不禁笑了。孝庄比他想象的聪明敏感。“皇额娘说得全对。儿臣告诉您一个秘密,儿臣发烧这几天,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儿臣从**长大,直至儿臣结婚生子,最后升了天,便又回到皇宫里。算起来,儿臣竟在梦里度过了一生呢。”
孝庄微怔,她察觉不出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梦一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如若不然,福临又怎会昏迷如此之久?醒后又陷入痴呆?她思来想去理不出个头绪,索性道:“你聪慧如此,大抵知道今后该如何行事了,哀家也不多言,你要做个好皇帝,一生为大清的江山奋斗。知道吗?”
这话恐怕是提醒自己不要有二心吧,福临心中有数,便正色道:“皇额娘的话,儿臣铭记在心。”
孝庄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然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