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少年无忧烦,久久无欢颜。
怀抱着碧玉青雀,心里念着曾经的湛青颜色。
这几日里不管是入定修行也好,亦或读书习字也罢,王休同祝馨儿都明显的感到了小师弟不时的走神。
全然不同以往让他们赞叹不已的一种天赋——似乎随时随地都能进入一种神似忘我的状态,全心全意四个字知易行难。
现在的小师弟时不时地发愣、走神,入定虽是静功,但是一心投入到体悟奥妙,平衡三宝的状态和发呆还是容易区分的。
只是看到小师弟眼中的空洞、迷惘,却不是他们懂得解决开导的。
对于方行来讲,小青雀不只是儿时最佳玩伴那么简单,从他出生起就一直陪伴他成长的小青雀在他的家庭中俨然是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甚至不亚于真正的亲属。
尤其在这里算得上是异地他乡,完全陌生的一个环境,方行能这么快的融入进来,小青雀的存在功不可没。它对于那时的方行而言是一种依靠,是一种寄托。
师父师兄的善意与不经意间的爱护虽然也是关键,但小青雀的存在无可替代。
它是方行对于过去,对于家的寄托对象。
任何存在都是需要相应事物的对照证明的,就如同因为无量山,所以谢争锋是天刀;因为邪魔肆虐,所以神锋山庄是正道支柱。
方行现在就如同丢失了过去,因为生活中再无有关于过去的“证明”,所以他迷茫无措。
假如方行并未来到无量山,假如他依旧是那个平凡的孩童,也许他就不会如此。
也许在家中小青雀同样去了,那时方行可能会大哭大闹,然后在父母的安慰下,在其他事物吸引自己目光兴趣后,渐渐忘怀,然后在成长的过程中偶尔回忆、缅怀。
可是假如之所以是假如,正是因为它只是过去的一种可能,而不是未来的一种选择。
现实就是小青雀对于方行,深刻、重要、无可替代。所以失去之后,迷茫、无措、内心空洞。
内心深处的一根支柱轰然倒塌,没有哭喊大闹、不肯认清现实、不肯接受失去已然是方行的成熟与成长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还能要求更多吗?
虽然小青雀没有真正死亡,反而可能活的更久,但是一个不认识自己的云雀对于方行而言曾经的玩伴其实已经不在了,他能接受师父的第一种方法,不代表他能挺过内心依靠的崩塌。
这一刻的小青雀已然死在了方行的心中。
无论他的未来可能是如何的天子骄子,无论现在作为天刀弟子是多么的光芒四射,不得不承认的是一个月前,他只是一个生活在不需为生计担忧的相对美满的家庭中,每日接触着自己小小的天地,无忧无虑过着等待长大的日子孩童。
看着眼前怔怔出神的方行,王休既不严厉管教,也没有好言劝慰。抬头望了望刺目的日头,王休对着发呆的小师弟说到。
“小师弟你怕死吗?”
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却真正的把方行从愣神中惊醒。
一个死字,对于方行的过去来说太远,而现在来说又极为醒目的字眼。
见方行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王休继续道。
“曾经,师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有一天,却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就被送到山上来,一切都那么突然。那时陪着我一起的是一位我不太熟悉的老伯,是我家中的一名老仆人。他是我当时唯一的依靠,我和他一起遇过很多险,受过很多罪,也不乏途中的乐趣。”
王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眼中时而痛苦,时而悲伤,又不时泛起一丝轻笑。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几乎把他当做自己的爷爷,比亲的还亲。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就在我眼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至今忘不了他腹部的殷红。他的死,我很难过,却更多的是恐惧,对死亡的恐惧。他对我来说是真正的依靠,没了他我活不了了,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害怕。我???怕死。”
“后来呢?”
王休从回忆中抽出来,看着发问的方行道。
“后来,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师兄,我活了下来。但是我对与自己的害怕,对于磊伯的死去很愧疚,我也恨!我恨自己的无力,面对死亡我只能妥协的无力。”
说着王休低头看着自己张开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不想在那样,我要掌控自己的性命,我不想再体会那种无力感。生命既然是我的,那他就应该由我做主,不论是谁,哪怕是天!也不能左右!”
看着自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四师兄,听着他那看似大逆不道、有违天意的话语,方行不禁汗毛炸立,口中不由自主道。
“我也能那样吗?”
王休突然沉声道。
“哪样!”
方行好似下了极大决心,扯着嗓子喊道。
“我也要决定自己的性命!我不想再只会哭啼!我不想再看见无力的死亡!爹爹、娘亲、师父、师兄、师姐,我不想任何人离开我!还有学堂的小虎、丫丫、郭先生,山上的胖和尚、瘦道士,所有人我都不想无力的看到他们死去,我不想小青雀的事再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
方行一口气,将这几日胸中郁郁之气全都喊了出来。
“面对性命的消逝,不去感叹生死无常,而是去奋力争取不正是我辈武人一生所求!”
王休看着方行灼灼的目光,心中些许对于过去,关乎生死的愤懑也化作豪情。
“颠倒乾坤,搅乱阴阳。穷极碧落,踏破幽冥。这是我之所求,这是我所期望。小师弟,专心武道、但求长生,这句话你我共勉之。”
一颗武道的种子悄然种在了方行的心中······
院门外,顾钺镝静静的站着。思绪翻腾。
对于师尊的小手段,顾钺镝看在眼里,却没想到小师弟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小青雀让他心中觉得蹊跷,而师尊也暗中传音道不要多说、多问。
自己之前请教师尊如何帮小师弟走出阴霾,师尊只是笑笑说道关键在于四师弟,现在看来真是如此。
如此也好,总算是让小师弟走了出来。
想着顾钺镝转身回走,嘴里嘀咕着。
“小师弟经过这一个月的胎息经的修习,自身元气、精神已然调节补足,是时候带他去武库了。”
······
当晚,顾钺镝找到了在树下小憩的王休。
“四师弟,明日一早,你就带小师弟去武库吧。”
王休努力的睁开了一条眼缝,打了一个哈气。
“武库啊,大师兄还是劳烦你了,我就不去了,太远啦。”
早知是这种状况,顾钺镝心中就不该存有侥幸。只是白天王休颇为热血,让顾钺镝心中对这个四师弟颇有期待。
“也好,那明日你先带着小师弟修行,我巳时去接小师弟。”
“噢。”
答应一声,王休又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无奈地摇摇头,顾钺镝看了看四周天色,又道。
“师弟怎么不回屋子?天色已晚。”
“呜,懒得再走了,今晚就睡这了。”
看着眼前两三丈远就是王休的院子,顾钺镝楞了一下,随后转身就走。
怎么就不懒死你呢!
······
翌日,接了方行,顾钺镝驾着峰上仙鹤来到了天刀峰。
在演武场前不远,仙鹤降下。顾钺镝领着方行前去武库。
一路走去,不过百丈远。
四周众人,或称大师兄,或称大少爷。也有眼尖的人出了方行的,跟着道了一声小少爷。
顾钺镝或点头,或道好。小方行却是不知如何应对,只是跟着走。
也有人诧异跟在顾钺镝身后的小孩的身份,左右询问之下才知是掌门新收的弟子。月前的收徒大典上方行只是短短出现,其后就只在半寸峰上,是以众人少有对其印象。
不一会儿,走到了一座楼前,古色古韵,高四层,红漆黑瓦,屋顶有六兽矗立。丈二高的大门上方是一块黑色的匾额,上书“武库”两个大字。
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躺在摇椅上,端着本古籍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老人。七八十岁的样子,头上扎着方巾,面上布满褶皱。
“本笃师兄。”
顾钺镝行了一礼道。
顾钺镝虽然不过三十多岁,可是谢争锋收徒太晚,尤其是方行,如论辈分六岁的方行有很多八九十岁的师哥、师姐们。
而这老人正是同顾钺镝和方行一辈的师兄弟,老人姓杨名本笃,是武库上一代守藏的弟子,系出天刀峰一脉。
这武库顾名思义是这神锋山庄武学典籍的藏书之所,神锋山庄传承久远,何止万载。是以这武库中的藏书武学共有三万册之多,而再加上前辈写注、精要,更是有近十万册。
同武库类似的还有经楼。
神锋山庄虽说并非传自三教,但对于百家经典还是有所涉猎,同时祖辈之中将自身刀道著成的经典也尽数存于经楼。
这武库、经楼皆是由它守藏一脉看管。
老人听闻,放下古籍,抬头看了看顾钺镝,又转头看着方行。
“这位是小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