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带着嘈杂敲开了尘缁慵掩的窗户,带来了下人们开始打扫院子的沙沙声,护卫换班交接时的谈笑声,鸟儿清脆的欢鸣声,它们互相交织在一起,惊醒了默默凝视的一对含春少男少女。
“要起来吗?”骆克微微一笑,轻轻握住雪瑶的纤纤柔荑。雪瑶脸上一红:“你先出去,我……我没穿衣服。”
骆克看了看自己精赤的上半身,突然有些尴尬,点了点头:“那好,我也去换身衣服,然后在外面等你。”
雪瑶脸上又是一红:“不……不用了,我今天不能出去。”
“怎么了?”骆克诧异地问道,突然醒悟过来:“你父亲每隔一段时间才允许你出去一次,你还得在屋子里读书写字画画。”
雪瑶点点头:“是啊,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呢。”言语之中有些无奈。
骆克想了想:“要不这样,等会儿我再回来陪你。”
“不要不要不要。”雪瑶脸更红了,双手连连摇晃:“要是被父亲知道你在我房间里,我怕再也没机会和你见面了。”
“那我岂不是很难见你一面了?”骆克指了指那幅破烂不堪的古画:“要不我还是回去呆着?”
雪瑶噗嗤一声,被他逗弄得笑了起来。娇嗔地说道:“你一个大男人躲在我房间里,要是让人知道怎么办?而且……而且……,反正就是不行。”
“那好,我先走了。”骆克站起身,邪魅地一笑:“你和那个保护你的瘦老头说说,只要他不对付我,我随时都可以过来看你。”
雪瑶点点头:“恩,我知道,你快出去吧。”
看到一个妖异的青年赤裸着上身从大小姐房间里出来,丫鬟护卫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怎么回事?难道是小姐长大了,居然开始养男人了?
“不会,平时老爷对大小姐管束那么严格,大小姐连门都很少出,怎么可能养男人。”
“对对对,平时大小姐那么文静懂事,根本不可能干这种事。”
“一定是这小子偷偷钻进大小姐房间去的。”
“会不会是新来的……”
“糟了,不知道大小姐她……。”
“喂,他要走了,快拦住他。”
护卫们惊惶起来,纷纷冲了上去,对骆克进行围追堵截。
骆克的脸上带着邪魅的笑容,步态洒脱飘逸,就像有一股微风托着他的身体,看似轻松舒缓地三两步就从人群中走了出去,转眼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骆克走后,一道枯瘦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雪瑶的房间里,站在屋子中间,默默地凝望着那幅已经破败的古画。雪瑶轻声唤道:“普叔叔。”
普老叹口气:“太让人惊讶了,他用了三年时间,走了我三十年才完成的道路,可是我却从他的身上感觉到深深的不安,希望你们的选择没错。”
雪瑶轻轻低下粉嫩的脖颈:“我已经没得选择了,可是我怕。”
“怕?”普老终于回过头来:“你已经没有时间来害怕了,我只希望在我离去后的日子里,他能继续在你身边,保护你,和你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雪瑶突然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普叔叔,我发现你越来越像我爹了,不不不,你比我爹对我还要好。”
普老眼睛里闪过异样的目光,旋即又消失,依然淡漠地说道:“错了,即便我当初活着的时候,也不过是个苦修者而已,我是没有感情的。”说完身影慢慢消散在空气中,就像从来就不曾出现过。
骆克一边走,眼光却在不停观察,一方面是要记住雪瑶房间所处的位置,另外一方面是找寻一件适合自己穿的衣服。他现在的身高比普通人还要高小半个头,衣服小了别说穿不进去,就算勉强穿上看起来也很别扭。在一连走过三个院子之后,终于在一个窗子外面看见两套正在晾晒的青布长衫,便顺手拿了一套过来换上。
早晨的光芒掠过山脊,屋面,斜斜照射在墙壁上,泛出金红色。漆红的柱子像杵在门口的艳丽新娘,影子被拉得老长。光芒照不到的地方还带着淡淡的幽蓝,空气也弥漫着丝丝冰凉。
骆芸儿打扫完大门口的广场,拄着扫帚,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光芒将她柔美精巧的脸部轮廓勾勒得如此清晰,晨风撩起她的缕缕发丝,和思绪一起飞扬。
“在看什么呢?”一个温柔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芸儿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可是动作刚刚做到一半突然又停滞了下来。
猛地回过头,定定地看着身后的来人。那是一个妖异的青年,身材高大健硕,皮肤苍白,就像是常年没有接触到阳光。他的瞳孔不是普通人的宝石黑或者深褐色,而是泛着血色的暗红,像择人而噬的猛兽。
可是那张脸,那表情,那温柔的话语,都是那么熟悉,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回魂牵梦萦的人啊。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又顺着脸颊滑下,芸儿撇撇嘴,低低的叫了声:“三哥。”猛地扑进了骆克宽阔的怀抱,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嘴里不住抽噎:“三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骆克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他轻轻地拍着她瘦削的肩膀,低声安慰她:“乖,别哭了,让哥看看。”他轻轻掰开芸儿的肩膀,然后用手比了比:“嗯,小丫头这些年没怎么长高啊,以前到哥的下巴,现在都在哥肩膀下面去了。”
芸儿终于被逗笑了,扭扭捏捏地说道:“那是因为哥也长高了,而且长高了好多好多,当然觉得我矮了。”
“说得也是。”骆克微微一笑:“我还以为是童府没给我妹子饭吃呢,刚想去找他们说理去。”
听到这里,芸儿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低声问道:“哥,这些年你都到哪里去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再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怎么会不要我的好妹子,我答应过会照顾你一辈子的,就一定不会食言。这些年我在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学习,对了,雪瑶没有告诉你吗?”
‘雪瑶’,多么亲密的称呼。一股酸涩的气息顺着喉咙向下弥漫,芸儿目光中闪过一丝难过,轻轻地垂下螓首:“哥说的是童大小姐吧?她没有告诉我你具体的情况,只是说是你让我在这里做事,然后在这里等你。”她低声啜泣:“所以我每天忙完了都会在这里等你。”
骆克心中一颤,此时是深秋时节,自己进入画中才刚刚到初春,芸儿在这里等了自己接近三年的时光,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该好好补偿下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呢。
骆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擦干她眼角的泪痕:“忙完了吗?忙完了陪哥出去走走。”
“好啊,你先等等我。”听说骆克要陪自己玩,芸儿顿时破涕为笑:“我这样子不好看,要先去换身衣服。”
骆克微微一笑,看着她兔子般快乐奔跑的背影,低声自言自语:“小丫头也长大了,都知道爱美了,我这当哥哥的还真是失职啊。”
骆克在门口来回晃悠,不时和门口的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结果弄得双方都挺不自在。天关已经大亮了,落幽巷和披甲巷的人越来越多,不过骆克在画中经过了太多的等待,对于这点时间毫不在意。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骆克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芸儿,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纱裙,点缀着红色的领结和腰带,典雅中却颇有神采。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黑亮黑亮的,还泛着一丝湿润的气息,脸上施以淡淡的妆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黝黑明亮的大眼睛,正忽闪忽闪地注视着骆克的表情。
“哇,没想到我家芸儿打扮起来原来这么漂亮。”骆克不由啧啧称赞,其实不用他说,从旁边人惊艳的目光中就能感觉到小女孩不同寻常的魅力。
芸儿羞涩地一笑,轻轻挽起骆克的手臂:“对不起啊,害你等这么久。”
骆克拍拍她的手背:“我妹子等了我三年都没说久,我这才多久一会儿。好了,别尽说这些客气话了,这可不像两兄妹,说说你想吃点什么,哥带你去吃。”
“哎呀,三哥都不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了,真没意思。”芸儿故意嘟起小嘴,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骆克赶紧一摆手:“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妹子最喜欢的就是葱油饼了。自从那时候饿了几天,见到葱油饼就走不动路。”
“三哥犯规了,说好不许提以前的事,你又开始提了。”
“哈哈,我错了我错了,下次再提我学小狗叫。”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
两人快乐地奔跑在大街上,吸引了无数周围人的目光。不过他们毫不在意,就像梦回童年时期,像孩子般天真烂漫、自由翱翔。
“到了。”骆克指着一家小店喊道:“这家的饼子最好吃,今天你只管尽情的吃,哥……我……。”
糟了,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不再是当初当护卫的时候,那时候身边总有几个小钱;可是如今的自己,口袋里面空空如也。甚至拿来典当的东西都没有一星半点儿,这可怎么办?
骆克无论自己怎么穷困潦倒,都一直坚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那就是凭自己的努力生活,绝不做贼和强盗。甚至包括刚来朝乐差点饿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动过这种念头,他一直认为这是人优于其他生物的地方,就是谨守礼义廉耻和道德法规。你把自己的目标定得高一点点,即便最后无法完全达成,最起码也能取得不错的结果;可是如果你要放纵自己,即便堕入其他层次也找不到自己的底线,那与禽兽何异?
芸儿似乎看出了骆克的窘态,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递到骆克手中。女孩子比较细心,在出门前就已经考虑到。骆克大为尴尬,自己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要用一个小姑娘的钱,可是现在的自己好像也没得选择,只好接过钱袋,嘿嘿一笑:“这些钱就当是哥先借你的,等我挣到钱了加倍还你。”
芸儿嘟起小嘴:“三哥才刚说了的话自己就忘了,不许你和我客气啊,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何况有些还是以前你存下来的。”
想想也是,骆克伸手拍了拍钱包:“那我就不客气了,等哥挣到钱了,你想吃什么哥给你买什么,想要什么哥就给你什么。”
芸儿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就怕我想要的哥给不了我。”
骆克一愣:“没有的东西哥肯定给不了,但是只要哥有的东西,什么都可以给你。”
芸儿还想再说,骆克已经拉着她的手往店里走:“别想那么多,等你想要的时候再和哥说,现在先去吃东西,把我家的小丫头喂得肥肥胖胖的。”
“三哥好坏,我才不要当胖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