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转眼到了,大清早,迎着晨光,凌生站在景春楼的琉璃瓦上,如往日般开始对着全城在喊话。
依然是那几句,依然无人来寻他主持公道。
楼顶的晨曦很美,少年的身姿很朝气,还有一只雄赳赳的斑斓野鸡,总是喜欢站在飞檐上迎着朝阳,所以那幅画面其实很好看。
庞鱼两兄弟倒是来看过凌生几回,话里话外隐隐有劝凌生放弃的意思,但他没有。有些事情可以选择放弃,有些事情不能放弃,这是原则,亦是性格。
若性格不坚韧,没有足够的耐心,怎能打到心仪的猎物?而现在,霍青奴就是他的猎物。凌生是一个合格的猎人,他打过很多猎物,所以他不急。
他知道霍青奴肯定比他急,因为他掐断了霍青奴的命门,只要他存在一天,霍青奴暗地里勾当就不敢进行下去。那么霍青奴注定无法与他这般耗下去,迟早露出马脚来,或者直接狗急跳墙对他下手,而他只需养精蓄锐静候便可。
凌生蓦然又想到了那日景春楼掌柜离去时的那句话,你真的清醒了吗?
这让他的心中一直有些不安,难道霍青奴境界高深,或者还是有什么强大的靠山?前者很快被凌生否决,若是霍青奴真的境界高深,不会对凌生忍耐到这时。那么只可能是在等他的靠山到来,然后再对凌生动手,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靠山吗?
凌生这几日看似与从前谨慎的性子大相径庭,其实并非如此。众所周知芒山每年选拔的新弟子会有一年的执事历练,这些新弟子往往由于考核的规矩限制,让他们只可能是辟海境,千年来从无意外,这就会因为惯性常识给人一种错觉,凌生也是辟海境。
毕竟没有谁会想到有人会在藏灵境再去参与入试考核的,更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二十岁之前进入藏灵境。所以凌生看似鲁莽的行事,是在刻意给霍青奴留下一种匹夫之勇的感观,加之辟海境的错误引导从而让其做出错误的决断,至于结果如何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今天是十日的最后一天,也是中秋,两个时辰过去,凌生无人问津,景春楼破天荒的热闹了些许,让凌生时不时能听到楼下伙计迎送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喜,是对楼下的人,更是对满城的人。难道他们真的宁愿自甘沉沦了吗?
想着摇摇头,苦笑一声,拿出玉简来。
这几日,凌生受到苏花的警告后,没有再给楼下添乱,施术时把控了分寸,但饶是如此,有时仍有疏忽滚落下去一两样东西,没伤到人,但惹得伙计在楼下直抱怨。
至于凌生为什么会疏忽,那是因为他总是被自己学习灵术的效率给震惊,那一百多道木性灵术已经全部学会,两日前便开始尝试着学起别的属性灵术,可让他困惑的是依然毫无晦涩凝滞之感。
什么圣光术,火球术,雷电术,土盾术,冰箭术,通通一学就会,好几次凌生都停下手来发呆。
他有些不明白究竟是远齐给他复刻的灵术太过简单,还是他天分太高的缘故,或者归根结底还是木山芋的缘故?
凌生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是自恋的人,那么让他怀疑的对象也只能是木山芋,于是兜兜转转再次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上来了。
木山芋究竟是什么?
小草知不知道它?
小草又为什么要给他?
这么妙用无穷一个的灵物,小草难道当时没有察觉出来,这凌生是不信的。村人当初没少敬佩他将啸天虎开肠破肚,可那时他已经昏迷不醒,能将啸天虎开肠破肚的只能是小草,那是不是间接说明小草一直就清楚木山芋在啸天虎的体内?
要是继续这般设想下去那么会牵扯更多更膈应人的问题来,而且这些问题最后似乎通通成了围绕小草的迷团。可小草就那样悄无声息的离去,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么这些问题也就再也没了答案。
习惯了孤独的人,不害怕寂寞,他们懂得如何充实自己,也更能静得下心去思考问题。可今天是中秋,这个节日没法让凌生静心思考这繁多的问题,他也无法避免的沉默的想着那些无法回首的往事与故人。
所以凌生虽然拿出玉简看似在观摩灵术,却始终在走神,眼睛更是呆呆看着远处的天,那儿似乎有一座座小院,一道道山影,那山影的后面正映着他曾经的故事。
时间很慢,在楼顶的他可以想自己要想的人,不用担心被人瞧见,因为那里面包含了十七年的岁月,所以真的很慢。
时间又很快,因为它不会等你,所以在你回忆过往云烟的时候,它悄悄溜走了。
所以天渐渐黑了。
夜空那轮圆月很明,楼下的整座城却很暗,因为没有看到一家灯火亮起。
凌生眨眨酸涩的眼,发现自己就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而且也没有学会一道灵术,可脑子一点不累,但也不清明,就纯粹是一种空空的感觉。
他用一天放空了自己。
那么,楼下似乎不会有奇迹了。
这满城的人终究还是选择屈服,而不试图反抗吗?
那么,明日开始,孤军奋战!
十日未曾离开景春楼的楼顶,凌生可不是什么屋顶妙人,也一直没有放松休息过,所以他收回玉简,决定下楼回执事府睡一觉。
站起身,看到不知何家飘起一团火红,随着这团火红的升高,凌生看到了一盏天灯。它缓慢而执着的向天空飘来,却不知带有何种寄托?
随着第一盏天灯的升空,第二盏,第三盏……然后满城火红,满城天灯舞。凌生站在楼顶看呆了,原来一座城的夜空也可以这样美!
它们像星光,又不是星光,但它们已经取代了星光。
这才是一座城该有的风景,凌生攥紧拳头,暗道,霍青奴我一定要除掉你。
很多天灯从眼前飘过,凌生看着天灯下方那跳动的火苗,闪耀着白纸灯笼上隐约的字迹,这才清楚这些天灯果然是他们的寄托,只是这些天灯真的能够上达天听吗?
赤鸾站在飞檐看着万家天灯升空,难得的低下头随着天灯移动起脑袋,不知是巧合还是意外,一个天灯正好挂在了景春楼的飞檐上,赤鸾流光一闪衔住天灯而后来到了凌生面前。
凌生抓住那个天灯便要将它放飞,可他的手却并没有松开,因为他不经意看到了天灯白纸灯笼上的字。
“:西城外,明华寺。”
凌生呆了一下,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松手,天灯缓缓升高。转而飞至空中抓住第二盏天灯,上面依然有字,写着“霍青奴在明华寺”,然后第三盏,第四盏,每盏天灯都有字,而且都是类似的几个字。
油灯的火苗在噼里啪啦的作响,跳动间将凌生的脸映衬着忽明忽暗,忽然整座寂静的城响起了一阵酣畅淋漓的笑声。
那笑声来自景春楼的上方,但它传遍了整座城,于是整座城似乎都活了过来。
至于为何会笑,为何会笑得如此畅快,自然是有值得笑的地方,就比如那个天灯写着的那几个字,就比如坚持真的换来了回报,以及关于得道多助的真实性佐证。
原来这些天灯不是给天看的,而是给他看的。
天终究太过遥远,只有他触手可及,显然他才更像是清河城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