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明,清河城从安静中苏醒,繁世的喧嚣如往昔般沸腾起来。
是的,又是新的一日,又或许不过是昨日的轮回,但有些东西却在一日日的轮回里遗失。比如此前日复一日生活在杨家宅府的人儿突然离去,又比如昨夜漂浮在杨家宅府上空的那团黑影不见了……一切似乎还是昨昔,一切已不再是昨昔。
晨光熹微,一列长长车队行走在清河府与南平府之间的通道,一辆辆马车上是捆绑包裹严实的货物,通过包裹的痕迹看出应该是一个个大小不均的木箱。
马车两边则是骑着马儿随着车队亦步亦趋的看护仆卫,只是他们脸色森然,那股森然随着束身的灰衣流转直下于腰间的长刀或是铁剑,令人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那冰冷的寒意,似乎在无声警示远处的觊觎之人。
此时领头的男子遥望前方断裂的狭窄山口,大声吆喝一句止住整个车队,而后扭转马身直奔后排车队而去。马蹄疾驰留下一排短促的灰尘后,来到一辆垂帘紧闭的马车边,男子俯身对着窗口轻声说道,“:夫人,前面是断山崖,我让阿福先上山查探?”
男子的征询声换来车厢内一片寂静,唯有晨风拂过马车顶檐,吹乱了细碎的垂坠,发出若有似无的纱纱声,男子却依旧紧盯着素雅垂帘遮挡住的厢窗静候不语。
“:杨明,不用打草惊蛇了,那几家只怕早在崖顶侯着。等下驱赶这些装有财物的马车先行,我们所有人混在其间迅速通过断山崖。”
随着这句略微沙哑的声音,马车厢门的垂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青丝缭绕的苍白脸庞,她扶着车厢侧着脑袋向后面看了看。
“:巷子里送行的邻人回去了吧?”
“:是的,夫人,我亲眼看着送行的坊人尽数离去的。”
“:那就好,不能让他们因我杨府害了性命。”
杨夫人回正身子,打量起前方山崖。只见这山崖像是被一柄利剑从中劈开了一条口子,留下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也是直到百年前才扩散形成了如今两府间的最近通道。凝视片刻后杨夫人掀开垂帘跃下马车,她的身姿容貌顿时一览无余。
这杨夫人虽已年近四十,但时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面容姣好精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可能往日没少养尊处优,一袭宽大的黑袍亦难掩其丰腴身姿。而刚刚犹如少女般从马车跃下的行为,没有一丝令人突兀,反倒散发出时间沉淀后的一种别样的雍容韵味。
只是此时面容凄戚,双眼红肿,想必心中正承受着某些异常痛苦的折磨,兴许正是这样的痛苦,让女子对于接下来的生死没有了惧意。
杨明瞥见夫人惹人怜惜的面容也是心生悲意,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神色忧愁的领命而去。谁都未曾注意在杨夫人掀开垂帘跃下的那一瞬间,车厢内的一角显现出一只洁白的长靴,靴面上绣着一朵鲜红的寒梅。
之前杨一凡离去时明言,若他十日内未有消息传来,则杨家必须立即去往南平府。而且杨一凡离开当日,凌生便匆匆赶来告知了杨一凡可能的遭遇,可因为杨夫人的极力坚持,杨家撤离的步伐一拖再拖已是月余。
直到前几日清河城开始流传一心宗灭宗的消息后,杨夫人终于是拗不过杨府所有人的恐慌同意撤离,只是这样的撤离只怕为时已晚。
毕竟自从杨家家主亡故后,清河府其余几家势力便一直眼热孤儿寡母的偌大遗财,可惜紧接着一心宗宗主亲自上门收徒,这一举动顿时让那几家偃旗息鼓。
现今确认一心宗宗灭,心思自然再次活络起来,再探查到杨一凡失踪未归,倒也并不心急,反倒一直按兵不动,显然还是存在忌惮。可忌惮归忌惮,那几家暗地里早已串通一气,无数眼线不分日夜的紧盯着杨府,只等杨家自己露出马脚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杨家在流言下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做出撤离清河府的举动,他们却不知这番举动,便很自然的给那几家释放了一个明显的信号。
估计从杨家撤离清河城的那刻起,清河城里有点眼力劲的老人就在替杨府的兴亡叹息了。当然也有不少有良知的清河人在祈求上天保佑杨府,毕竟这多年杨府所行的善举还是颇得人心的,他们相信良善之人,必能逢凶化吉。
杨明的指令很快传及整个车队,所有府卫都变了脸色,只要不是单纯的孩童,谁人还读不懂指令背后的寓意。他们不过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府卫,他们也完全可以抛弃主人独自存活,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人选择独自逃生,反倒开始聚拢在骑上马儿的杨夫人身旁,眼神里充斥着视死如归的坚毅,只因他们都是有良知的杨府人。
所有人都明白,前面断山崖便是生死的分界,只要过了断山崖就是南平府境内,而南平府已经隶属芒山剑派直接管辖,仅凭清河府那几家的实力绝对不敢在南平府境内造次,毕竟芒山剑卫可不是凡俗势力所能挑衅的。
整个车队在距离断山崖五六百步时突然加速,化作一股汹涌的洪流想要穿壑入海。
此时断山崖崖顶站满了黑色束身锦衣的家卫,手中的长弓随着杨家车队的加速不由攥紧。可眼瞅着杨家车队进入有效射击范围,依旧未等来身后的命令,带着不解他们一边攥紧长弓一边不停地调整着射击角度。等到杨家车队眼看就要冲出崖间,他们终于忍不住扭头扫视身后的传令之人。
就在他们扭头之时,崖下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隆声,这突兀的巨响竟惊得有些绷紧了神经的家卫,脱手将搭在弓弦上的弓箭射了出去,只是没有力道才飞出两步远便垂直掉下山崖。
等到巨响消散,一块块巨石已然堵住山崖间的过道,杨家车队的奔腾的洪流被刹那遏止,一阵人马嘶鸣。
这是杨家此前如何也未曾预料到的,他们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胆敢犯险堵塞两府通道,若是让芒山剑派知晓,他们绝难活过明日。
“:放箭。”
冷漠的声音伴随红色的令旗的挥下,山崖两边的弓箭手同时蓄力拉弦,几息后密密麻麻的箭支脱弦而出,在空中发着凄厉的呼啸,疾射向崖下慌乱一片的人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