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站定了，在头脑里飞快的想着措辞，嘴里说道：“这件事乃是少夫人的托付，碧莲不敢隐瞒。我已经尊公子之命，将结亲的缘由告诉给了少夫人，如公子所料，她的怨恨果真淡了许多。但是……”碧莲本想说杜蓉拒绝了黄竹为她报仇的事，但是王知府在场，这件事关联到他的大舅子，却是绝对说不得，只得改口道：“但是她生性散漫，不愿意终日无所事事居于一隅，偏偏她又喜欢男人们查凶缉案的那一套，因此有个不情之请。”她偷眼看黄竹和王知府，这两人正听得入神，便硬着头皮说道：“少夫人想做衙门里的捕头，请大人成全！”
“笑话。”黄竹冷淡的说道：“她一个姑娘家，如今还是我黄家的儿媳，岂能抛头露面到处野。”王知府呵呵笑道：“少夫人小孩子心性，天真烂漫，公子不必动气。”
“少夫人还说了，她不用大人偏爱，捕头该会的她都能做到，到时候请大人考量了再留用。而且，只要让她做了这捕头，她便安安生生顶着少夫人的名份，一辈子也不坏我等大事。”
黄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她这叫请求？不如说是威胁，若是不遂了她的意，她便要想方设法坏我的事了。”
“老夫觉此事不妨一试，方才我与少夫人已经有一面之缘，见她不止相貌端正，行动谈吐也有别于俗世裙钗。若她真有此心，何不给她一个机会，若是通不过老夫的考核，公子正好断了她此念，若果真出众，老夫多一个得力助手，岂不是两全其美？”王知府捋着胡子颇有些兴致的说。
“一介女流混在汉子堆里总是不雅，更不用提行走市井抓捕嫌犯，若是让那边知道了也不好交待。”黄竹将手放在火炉上空，取那一点暖意。这竹林里原本清冷，大雪一下更是寒气逼人，眼看着屋檐下已经结出小小的冰凌，估计不到一夜功夫就会变成一尺来长的冰锥。他眉头微微皱起，大河会不会就此封冻，黄晟的行程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受阻。
黄竹兀自想着心事，不料房门哐当猛的被推开，一个年轻人大步迈进屋子。他面若皎月、目如星辰，一头黑发扎在头顶，用黑巾包了，清瘦的身上也是一色的窄袖黑袍，不宽不窄的腰带系出纤腰一握，腰间垂下一只麒麟样的玉坠带。年轻人眉宇间像是锁了一座冰山，一张脸寒冰似的，让人分不清屋子里突然变得寒冷是因为门外的寒风，还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碧莲忙迎上去，笑道：“少夫人这一打扮，连那潘安也要被比下去了！”说着关上房门，屋子里顿时暖和许多。王知府和黄竹见到这年轻人，也觉眼前一亮，王知府张开嘴正要说话，年轻人却先对着二人抱拳道：“晚生杜云见过大人和公子。”
王知府哈哈笑道：“少夫人，不，杜壮士免礼。”黄竹微微掀起一抹笑意在嘴角：“你以为穿上龙袍就是太子了？一旦动起真章来你就得露怯。”
年轻人一双寒眸死死盯着黄竹，冷冷说道：“公子，当日我为毒鱼案的女子验尸的时候，在河清县追查雪金龟的时候，为何不见公子因为我是女流而阻止，难道彼时我就没有危险，不知公子那时是何打算？”黄竹的笑意僵在脸上，一丝从来没有与过的慌乱从眸子里一闪而过，这些都没逃过杜云的眼睛。
杜云接着说道：“公子当日的救命之恩，我不敢忘。至于而后的一切我也不再追究，我只想做捕头，不想给大家惹麻烦！”黄竹的脸蒙上了一层乌云，盯着脚边的火盆思忖，他习惯了在思索的时候将目光避开所有人，也许只有火盆那个方向是最安全的。
王知府默不作声的靠在椅背上，偶尔抬头对杜云微微一笑。碧莲毕恭毕敬的站在黄竹身边，一脸紧张的偷瞧杜云。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只听到炭火燃烧时细微的爆裂。
众人等的都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黄竹才抬起头来，脸上前所未有的肃穆，他盯着杜云的眼睛问道：“你是打定了主意了吗？”
“当然！”杜云重重的说道：“我还能跟你戏言么？！”
“既然如此，有王大人在，我与你立一约，若你此次考量不过，便得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谨言慎行做好少夫人。即便你如愿以偿做上了捕头，也不得以少夫人的名义抛头露面，日后你当值办差不得动用黄府之力！”黄竹字字分明，务求杜云听清楚。
杜云冷哼一声说道：“公子放心，杜云不会让黄府牵涉进来。”
黄竹转头对碧莲说道：“取笔墨来，我与少夫人立约画押，王大人为证。”
碧莲手脚快，不一会儿便拿来了笔墨纸砚，她磨好墨汁，黄竹提起笔来，不假思索的在冷金笺上写下约言，他自己先签上大名按下手印。杜云二话不说，上前落下了名字画押，王知府也上前跟着做了。
王知府这才抚掌赞道：“少夫人真乃奇女子，兼黄公子雅量，今日之约实是千古佳话，老夫有幸做保人，快哉快哉！”
杜云对王知府道：“大人日后叫小的杜云即可，不敢再自称少夫人。至于考量细则，还望大人示下。”
“好个急性子捕头！”王知府哈哈笑道：“你还没考呢，便知道自己一定要叫杜云了？”
“即便是上刀山下火山，哪怕脱几层皮，小的也要考过为止。”杜云淡淡说道，立过约书后，她再也没有顾虑，情绪反而平复下来。
王知府见她坚定无比，点点头道：“既然是考量，你与其他人便没有两样，容我将概要书写一份给你，你拿回去照着办吧。”说完，就着笔墨写了十几张纸的概要，杜云接在手中道了声谢便要走，正好和推门进来的两个人撞个正着。
一看面前的人，杜云暗叫无趣，怎么屡次遇到卢安道和王娟。卢安道诧异的看着杜云，“咦”了一声，王娟怀抱一捧艳丽的梅花，说道：“这位小哥好生面善。”
“这是少夫人的兄弟。”碧莲浅笑着说道。
王娟上下打量一下杜云，扭头对卢安道嬉笑：“这位小哥好生俊俏，卢郎也要被比下去了。”卢安道也嘻嘻笑着说：“他要是女子，只怕你也不及。”杜云觉得无聊，抬脚要走，不妨卢安道用手挡住说道：“兄台还没报上名来先走了，往后见了面如何招呼呢？”
“我叫杜云，少夫人杜蓉的兄弟。”按照常理，兄弟是不能直报长姐的名讳的，杜云此举自然有他的用意。果然，卢安道面色一凛，勾起心头的旧事来，但他马上又在心底安慰自己，少夫人美若天仙，根本不是那个杜蓉，而且那人也没有兄弟。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自己只不过恰巧遇到了两个而已，于是强按下心底的不安，拱手道：“小生卢安道，幸会杜兄。这是内子王……”
杜云没等卢安道说完，“嗯”一声打开门径自离开了，卢安道尴尬的摇摇头：“杜兄好生急躁。”王娟从鼻子里“哼”一声，本来数落杜云几句，碍着黄竹在侧，不得不把气出在王知府身上，她将怀里抱着的梅花一股脑塞到王知府臂弯里，翘着脑袋说道：“花给您摘来了，您留着慢慢玩儿吧。”碧莲“扑哧”笑了，揽着王娟的手在自己手里捂着：“王夫人这双手都有梅花的冷香呢，好生可人。”王娟这才得意的笑了。
碧莲又将王知府手中的梅花悉数拿过来，插到窗边的哥窑青瓷花瓶里，皴裂的瓶身衬着鲜艳的花，透着古朴悠远的情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