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子豪和路林吃完早饭,谈完磨刀石的问题,目送着路林消失在人群中,他呆呆站立许久,直到日上三竿,才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了。
他去了几处地方,先是武桥和胡杨打架的小院子,地上的血迹、碎裂的瓦砾和满地断裂的武器已经被清理干净,武子豪在那面影壁墙前站了一会,又背着手慢悠悠的走了。
他走起来动作很慢,但是奇怪的是,很快就到了武桥和顾长亭找到胡杨留下的线索的那间房子,客厅的墙壁上还留着武桥用手指画的简陋地图,他看了几眼,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慢慢的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接着他又陆续去了武桥顾长亭当晚去的那几处空房子,不到半日,他就沿着武桥当日走过的路线反向走了一遍,最后走到了市政府旁边的公园停车场,站到了当时武桥和路林停车的地方。他站了一会,想了想,就又背着双手,慢慢的走了,这一次,他回到了武家的那栋小楼前。
小楼里很安静,每个人都静悄悄的做自己的事情,就连走路都蹑手蹑脚,像是害怕惊醒沉睡在暗处的恶魔。武子豪先是去了武桥的病房,武桥的母亲林芝正坐在床边,端了一碗汤在喂给武桥喝。武桥看到武子豪进来,叫了一声“三叔”正要说话,武子豪摆摆手说:“你先吃饭,一会再说。小夜呢?”
林芝站起身来答道:“在隔壁的房间,已经醒了,小泊说没什么大碍了。”
武子豪冲她点点头说道:“我先去看看小夜。”
武夜的伤不似武桥那么重,全身看上去伤痕累累但基本没有伤到骨,他最重的伤在头部,脸全肿了,还有些脑震荡。用武夜的话说是“脸被抽大发了”。
武子豪进去时,武夜正趴在床上,正在和武子杰和武玉说话。看到武子豪进来,三人停下来招呼他。武子豪点点头走到武夜床前,武夜歪着头叫了声三伯。
武子豪嗯了一声,转头对武玉说:“有相机吗?”
武玉有些不解,但还是掏出了手机回答道:“没有相机,这个可以拍照,行吗?”
武子豪点点头,指了指武夜说:“给这个猪头拍,好好拍,多拍几张。”
武玉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武子杰。武子杰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武子豪看武玉不动,厉声说道:“快拍啊,等什么呢。”
武玉举起了手机,武夜把头扭向一边叫到:“三伯,三伯,我错了,我错了。”
武子豪重重的哼了一声说道:“你现在知道错了?你一个堂堂大修行者,居然对一个普通的姑娘家出手!带了一队人,在天罗之下还输给了一个半妖!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武夜的手紧紧攥着床单,咬着牙,没有说话。
武子杰和武玉也都沉默着。
武子豪接着说:“没有长老同意,擅自对普通人出手,按家规,该受什么罚不用我教你,你伤好了自己去领,还有你那队人,尤其是那个打了人的,一起去。”
武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音节来。
武子豪不理他,接着说:“领了罚之后,你就把族里所有的事都交了。”武夜的身体微微一震,武子杰也皱起了眉头,就听武子豪接着说:“你和你那队人,从现在开始只有一个任务,去保护那个叫刘莹莹的姑娘,那姑娘安全出一点事,你们全体一起受罚。”
武夜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叫道:“凭什么啊?”
武子豪大声回答:“就凭人家男朋友把你打成了猪头!在你能打得过她男朋友之前,你就给她当保安,她出任何事,你都得负全责。”
武夜肿的只剩一条缝的眼睛一亮问道:“那我只要能打败那个半妖就可以了?”
武子豪点点头:“不借用天罗阵的力量,你能赢路林,就可以回来,在那之前,你们就去做那个姑娘的保安,但是,不可以透漏任何有关修行的事情,不可以泄露路林的真实身份,不可以对那个姑娘使用任何法术,每两周你们有一次免费挑战路林的机会。”
武夜哑着嗓子问:“免费?”
武子豪点点头回答道:“是的,用完免费的机会,再挑战要预约收费,每次五千。”
武夜几乎跳了起来,大叫着:“五千块,他怎么不去抢?”
武子豪平静的看着他:“他已经在抢了,就是因为你这个猪头给了他这个机会。自己去想办法攒钱吧。”说完他转向有些目瞪口呆的武子杰和武玉,严厉的说:“不许借钱给他!”
武子豪说完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跟在哀嚎的武夜说:“不服气是不是?那就早点赢回来。伤好了先来找我。”
看着武子豪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武夜一把拉住了武子杰的手,哀怨的叫着:“爸,爸,你去帮我劝劝三伯,别让我做什么保安,我知道错了,我认打认罚。爸~”
武子杰皱着眉头,为难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说:“你先好好养伤。”
武夜正打算继续演一幕父子情深好让爸爸答应他,就听见耳畔传来一阵咔咔咔的快门声,他转过头,正对上武玉的摄像头,又是一阵咔咔咔,武夜伸手去抓相机,武玉早有准备,一下子跑到了门边,笑嘻嘻的叫着:“三哥,是三叔要我拍的。”说完,一摆手,一溜烟的跑了。
武子豪出了武夜病房,又回到武桥那里,武桥已经吃完饭,正安静躺着。武子豪进来看了一眼问:“你妈呢?”
武桥回答道:“知道你有事要说,她先回去了。”
武子豪点点头,走到窗前坐到了武桥妈妈之前坐的那把椅子上,看着武桥身上的绷带问:“伤怎么样?”
武桥撇了撇嘴,回答道:“死不了,小泊说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但是要养一段时间了。”
武子豪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武桥笑笑:“可惜没有留下胡杨。”
武子豪说道:“我去看过了,你做的很好。详细的跟我说说。”
武桥从他去找路林开始,将事情完整的讲了一遍,最后说:“胡杨说,胡修远要带走一样东西,三叔你知道是什么吗?”
武子豪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说:“说不准,有些事情我得先去确认一下。”
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病房里来回走了几圈,然后又坐下来,将胡修远来换药此后离城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半天,武桥才哑着嗓子轻声说:“三叔,天罗阵,是不是出问题了?”这句话,两天前路林曾经问过他,会不会是天罗出了问题,那个时候他还坚定的相信不可能,可是现在,胡修远故意让子鼠在胡修远面前出现,已经是在明白的说天罗之下妖族已经找到了进出的方法。
武子豪看着他,沉声说:“我不担心天罗阵出问题,天罗阵再厉害也是死物,我武家人能建它,能守它,也就能修它。我担心的是,”他叹了口气,看着武桥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的接着说:“人心出了问题。”
武桥目瞪口呆。
武子豪缓缓的说:“胡修远让子夜在我面前现身,是告诉我天罗已经拦不住妖族,但他当时还说了一句话。你顾叔身边有一只金刚鹦鹉,你应该见过。”
武桥苦笑一下回答:“何止见过,我差点被她毁容了。”
武子豪接着说:“胡修远说她的很多族人也在做两界直达的快递,而且有过被天罗阵发现的先例。”
武桥愣了愣,脱口而出:“顾叔不会有问题的。”
武子豪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我信得过长亭。”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胡修远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先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武桥一愣,脑袋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被这念头吓了一身冷汗。如果有先例,而且胡修远都知道的先例,为什么作为目前武家人实际上掌门人的武子豪却不知道?这表示要么天罗确实出了很大的问题,要么就是有人瞒下了这个事情,而又有谁能操纵天罗阵瞒下这样的事情呢?
他念及武子豪刚才说的那句人心有问题,顿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他惊恐的盯着武子豪,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个词:“不可能。”
武子豪看着他问道:“什么不可能?天罗不可能出问题还是武家人不可能出问题?”
武子豪走了,他对武桥说要去确定一件事情。病房里只剩下武桥一个人,他躺在床上,只觉得彻骨的冷。
他自小修行,27年来除了毕业修行那一年从未离开过这座城,从未离开过武家。虽然父亲早逝,但是爷爷叔伯们把他们母子照顾的很好,他从未受过任何歧视和欺负,甚至年节的礼物他和妹妹的也是这一代里最重的。武家是个大家庭,有小矛盾和摩擦,但是一直和睦友爱,武家对于他来说,不止是家人,而是全部。
如果说路林可以为了刘莹莹搏命是因为刘莹莹对于他代表着全世界,那么武桥也可以为了武家欣然赴死,因为武家对于他不止是家人,更像是一个信仰,他一直坚信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是正义的,更是不可或缺的。
但是现在,他最尊敬的三叔来告诉他,武家内部可能出了问题,他不愿意去猜疑任何一个人,可是问题却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他解答不了这个问题,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一角坍塌。天罗的问题,三叔应该去找大伯和大哥去谈,但是他却第一个告诉了全身骨折不能动弹的自己,这是不是在暗示,三叔已经不再相信大伯和大哥?如果三叔的推测是对的,大妖自由出入是人为的,那么他这一身伤其实是自己家人在背后打的!还有,武夜虽然武力强悍但是心思却单纯,那么他去找路林甚至绑架刘莹莹确实是他自己的主意?
一个又一个问题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武桥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冷的他忍不住打起哆嗦来,他想要把这些问题从脑子里赶出去,却越赶越多,终于他忍不住全身颤抖着吼了出来:啊啊~~
武桥的吼叫穿过了病房的墙壁,传到了正往外走的武子豪的耳朵里,武子豪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武桥的房间一眼,眼神甚是不舍和难过,最终,他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慢悠悠的走了。
武桥的母亲和武泊也听到了武桥的吼声,两人一前一后冲了进来,武桥母亲第一个进来抓着他的手,眼神慌乱的问:“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武桥看着她的眼睛,她眼角细纹和鬓间白发,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他哽咽着说:“妈,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