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章用扇如笔,使出“阎王帖”的功夫,小心迎战,几式下来,扇柄点穴,均打在了何天愁钢刀之上,发出叮当乱响。
判官笔乃是短兵。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袁章本就不是何天愁对手,加上伤病只恢复了七八成,这套“阎王帖”的功夫竟没有之前在破面一战那般凌厉。
“着!”何天愁话音一落,袁章手臂中刀。
旧痛未愈又添新伤,袁章体力透支,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何天愁举刀便劈,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破空之响,“叮当”一声,何天愁手臂一麻,钢刀落地。
“什么人?”何天愁愤怒的观察四周。
除了袁章粗重的喘息,树林安静如初。何天愁拾起钢刀,突然左手一扣,朝一棵树上甩出一枚血玲珑。说时迟那时快,树上飞身而下一个身影,手中的刀轻轻一摆,挡开了暗器。
那人身形轻盈,飘落下来。
“这位兄台,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人对着何天愁略一作揖道。
何天愁哼了一声,道:“无非多杀一人,有何区别。”话音未落,何天愁拾起钢刀,一招“天地人和”打将过来。
那人手中的刀并未出鞘,左手中指和拇指顺势捏住何天愁的钢刀,右手上的大刀反转,刀柄分打何天愁肩井、曲池两个穴位,何天愁手臂一麻,手中的钢刀再次脱手,竟然生生被那人夺了。
只有一招,何天愁的一招,而那人,却未出招。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为何不拔刀?”何天愁边问,手中悄悄扣了三枚血玲珑。
“你不会想看到我的刀。”那人话未说完,何天愁三枚血玲珑同时打出,封住了那人上下两路,还有一枚,是冲袁章打去的。
这一手忒也歹毒,那人怒道:“好小子。”手上兵器一转,手臂一震,刀鞘径直飞出,与打向袁章的血玲珑相撞。可面向自己的两枚却格挡不及,只得纵身一跃,空中使出“鹞子翻身”躲开。
那人躲开血玲珑后,仿佛还未落地,脚掌轻踏地面,冲向何天愁。何天愁还没等再扣血玲珑回击,只感觉脖子一凉,顿时喘不过气来,鲜血喷涌而出。
何天愁没有看杀他的人,只盯着杀他的刀,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绣……春……”
那人钢刀出鞘的时候,袁章也看了个真实,惊讶道:“绣春刀!你是!锦衣卫?”
那人还刀入鞘,没有理袁章,径直走向应文,单膝跪地道:“司徒未名叩见陛下。”司徒未名本是锦衣卫校尉中的好手,十八岁加入锦衣卫,洪武二十年,锦衣卫废除,司徒未名不愿接受安置,匹自离开,这把绣春刀,却一直随身带着。
应文看了一眼面前这个人,道:“是……司徒大哥?真的是你?”
司徒未名道:“陛下受苦了。”
应文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旧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司徒未名道:“未名听闻燕王叛乱,便赶往京城,不想刚到扬州,就听闻皇宫沦陷,但是一直不肯相信陛下死于火海,于是四下打听,琢磨陛下一定会去找前朝老臣,便赶往九江府,待赶到九江府的时候,张信张大人已经自杀身亡。说来也巧,我比陛下早到的岳州府,前几日听闻绝刀门被灭门,却在客栈发现绝刀门大弟子何天愁鬼鬼祟祟,于是尾随至此。没想到却遇到了陛下。”
应文道:“这位是黄州五侠袁章袁大哥,这一路多亏了他的照料。“
司徒未名作了一揖道:“有劳了。”随后,转头对应文说:“陛下下一步准备如何?”
“打算跟着袁大哥去长沙府。他在那有一位旧识。”
司徒未名沉吟了一下,道:“只好如此了。”
应文看了看地上何天愁的尸首,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把何天愁的尸首埋了罢。”
袁章仍记杀兄之仇,不愿帮忙。司徒未名和应文携力,把何天愁埋葬。这一番折腾后,已是拂晓。
三人回到岳州府,司徒未名叫了辆马车,一行人赶往长沙。
岳州府聚长沙数百里,行至晌午,三人到一驿站打尖。来往客商均驻足于此吃饭。
三人各要一碗素面,正要动筷,只听旁边一桌几名商贾聊天。
“如今奸臣当道,内忧外患,建文帝下落不明,我大明岌岌可危。”
“燕王小儿犯上作乱,真是该杀。”
“不过要说这燕王真有两下子,先安置了宁王,这刚登基没几日就开始削藩。建文帝没干成的事儿,让着朱棣老儿就给干成了。南下时,燕王手下有张玉、朱能两员大将,将朝廷的南军杀得片甲不留。”
另一个商人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南朝军队自然有盛庸、铁炫、平安等大将啊。不也杀得北军大败而逃么?”
旁边一人道:“就算是十个平安、十个盛庸,也抵不过一个废物李景隆。只叹建文帝有眼无珠,不会用人啊!”
应文听闻,早已泪水涟涟。
“嘘,隔墙有耳。”那桌一人劝道。
“怕甚,天高皇帝远,此处又无官兵,再说,就算是有官兵又如何?燕王那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一个大男人,这点忠肝义胆都没有么?”
说罢,一个声音响起。“好一个忠肝义胆。”是邻桌一大汉,那汉子国字脸,丹凤眼,卧蚕眉,膀大腰圆,腰中悬挂一佩剑。此人身宽体胖,却姓贾名文云。不知怎地,父母取了如此文绉绉的名字。“光在这说,怎地不去京城诛贼?”
其中一人嗫嚅道:“我要是有一身本事……早就去了,何至于在这吃喝?”
“天底下若少几个你这样的人,胡掳鞑子也不至于霸占我河山这么多年。”贾文云喝了口酒道。
“在下却不以为然。”又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寻声而去,是一个獐头鼠目,模样猥琐之人。“建文帝生性善良,性格软弱,燕王性格刚强,又善用兵,若是当皇帝,怕是燕王最合适不过了。”
“谋朝篡位,就是逆臣。”贾文云拍桌而起。
这一下,那桌的几名商贾生怕惹是生非,便无人言语。
“逆臣如何?治得好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就是好皇帝,无所谓谁人来做。”那獐头鼠目之人,名叫段飞。段飞身怀妙手空空绝技,以及天下无双的轻功,因此江湖人称神偷。
“大逆不道!”贾文云飞身而起,一掌向段飞拍去。
众人惊呼,段飞却不起身,一抬手,碗中酒向贾文云脸上洒去。这一洒看似轻巧,酒水受了内力,颇有劲道。
贾文云脸上吃痛,怒不可遏,手中长剑出鞘。“打起来啦!打起来啦!”众人生怕伤及无辜,作鸟兽散。
袁章本想出手制止,被司徒未名一把按住。“赶紧吃饭,吃完赶路。”
贾文云也是用剑好手,哪受过这等欺辱,轻啸一声,挺剑攻来。段飞手又一抬,这次碗中已无酒水,段飞将盛酒的碗甩了出来。贾文云防着段飞故技重施,回剑格挡,碗应声而碎。
“好小子!”贾文云身子未停,一招“大漠孤烟”使出,段飞也小心应对,矮身闪开。
贾文云左手捏了个剑决,右手宝剑横握,道:“我贾文云不打无名之人,烦请阁下报个万儿。”
段飞本就无意争斗,嘻嘻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江湖人称‘柔云剑’的贾爷。失敬失敬。在下乃区区无名小卒,姓名何足挂齿。”
贾文云见对方嬉皮笑脸,道:“既然不愿报上名讳,那便打吧。”说完,手中宝剑“叮”的一声,攻了过来。
段飞一看贾文云动了真格,也不怠慢,腰中抽出一副套索,舞将起来。贾文云的“柔云剑法”,一柔一云道尽天机。柔乃指剑法浑似流水,刚中带柔,云指这套柔云剑变化多端,好似天空云彩不易琢磨。贾文云一招“幻彩霓虹”,剑尖直指段飞胸口而去,段飞的套索也是极软之物,套索好似长蛇一般,缠住贾文云的剑身,段飞一催劲,剑锋偏走,贾文云赞道:“好功夫。”话音未落,左手剑决变掌,直攻段飞中门。
段飞右手催劲,套索另一侧的铜球仿佛长了翅膀一般飞向贾文云面门,贾文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一下,急忙后撤。段飞心喜,道:“撤了兵刃吧!”电光火石间,套索扔缠绕着贾文云的宝剑,段飞内力一动,只待把贾文云手中兵刃夺了。那贾文云岂是泛泛,早已发觉段飞这一手,也催动内力,这一下,段飞愣是没把贾文云的兵刃夺下来。贾文云道:“好小子!看我的!散!”“散”字一出口,贾文云手腕一抖,用尽毕生修为,要把段飞的套索震断。
段飞本是神偷,除了一身卓绝的轻功外,套索功夫用的出神入化,本就是偷儿,身上的宝物自然少不了。这套索乃是用极韧的天蚕丝,加以钢屑萃取成的钢线柔和而成,寻常兵刃根本耐它不得。
正在僵持,一队兵马缓缓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公公,高头大马,脸上毫无血色,一副病痨样。那公公在驿站前勒马,后面的官兵列队站好。那公公见段、贾二人相斗,驿站一地的狼藉,也不搭话,调转马头,径直向应文三人一桌走来。
“一个和尚带着一娃儿,好生有趣。”那公公细着嗓音道。
应文怕多生事端,忙说:“阿弥陀佛,此娃儿是贫僧荒野拾得。”
正说着,婴儿醒了,开始哭闹。
公公阴阳怪气的道:“哟,娃儿好生活泼。”说完,脸色阴沉,道:“和尚,把这娃儿给我。”
一旁的袁章愣了一下,心道:“奇怪,这太监要这娃儿作甚?”
司徒未名起身,从怀里掏出一锭金,递了过去,道:“公公,我等都是过路,您老人家高抬贵手。这点钱拿去喝酒。”
那公公笑眯眯的看着司徒未名道:“哟,还是有人识得官家规矩的。”说完,接过金子揣入怀中道:“钱我收了,但是人还是照抓。”
司徒未名也愣了,若是普通官差,收了银子,都会睁一眼闭一眼,这公公贪得无厌拿了钱还要抓人,心下开始盘算。
应文紧张的早已汗如雨下,急忙道:“公公高抬贵手,这娃儿却是小僧拾得。与一般娃儿无异。”也是应文紧张,多嘴推脱,反倒更让那公公起疑。
袁章心道:“坏了,那太监不知要孩子干嘛,本就想看一下这娃儿,应文如此这一说,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公公冷笑,随即一摆手,道:“拿下。”
袁章知道此地不宜大动干戈,只盼三人能全身而退,眼神示意司徒未名动手。司徒未名会意,正要拔刀,只听身后一声:“慢着!”
正是贾文云。
贾文云和段飞缠斗,早已注意这边的变故,两人均停手。
贾文云略一作揖道:“公公高阁,不知为何难为这三位。”
那公公冷笑道:“又一个多管闲事的鸟。王府做事,岂由他人插嘴?”话音未落,一个起落已欺到贾文云身前,一掌拍出,这一下来的极快,贾文云根本没有料到这病怏怏的公公竟然是绝顶高手,格挡已是不及,急忙运起内力护住五脏。那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了贾文云的胸口,晓是贾文云这等高手也承受不住,身体如布偶一般飞起。
贾文云还未起身,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嘿嘿,我刚刚这一‘绵掌’的功夫虽只用了七成力,一般人早已毙命,你竟然接了下来。啧啧。来人,这几个人都绑了罢!”
袁章正要动手,司徒未名一只手在桌下拉住他,低声道:“静观其变。”话没说完,三人已被官兵围住。
那边,贾文云身受重伤,若不是几名官兵搀扶起来,怕是要趟上好久。而段飞一看官兵也要拿它,忙道:“关我什么事儿?”段飞套索一抖,几名官兵被打翻。那公公一看段飞反抗,正要飞身再给一掌,谁知那神偷段飞轻功盖世,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了。
公公自知轻功不如,不在追赶,回身道:“兵刃缴了,给我绑回去。”
四个人被绑上马,头上盖着黑布,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停了下来。
头盖掀开,袁章立刻闻到了一股香烛味,环顾四周,他们四人果真来到了一座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