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州草原的景色是很美的。
天野苍茫,绿草如茵。
只是这天地大美的背后,是残酷的生存之战。
快入冬了,野狼已经开始在牧民的帐子远处徘徊。
伊合木将羊群赶入自家帐篷旁的羊圈里,朝着远处山坡上观望的一只野狼甩了一下鞭子,清脆响亮的鞭声传出很远。
然而野狼并没有畏缩,反而露出尖牙,朝他低吼了几声。
伊合木收起鞭子,解下腰间的酒囊,灌了几口酒,一抹嘴,解开腰带,掀起皮袍,朝着野狼的方向撒起尿来,一边撒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野狼冷冷的看了伊合木一眼,转身消失在野草之中。
伊合木尿完,有些无趣的系上了皮袍,抬眼看了看阴沉沉的天。
听说澜州草原上最睿智的王死了,澜州草原的西方有恐怖的敌人要来了,东边那个庞大而富饶的周天子之国的大军已经向这里行进了。
可是这些大事对他这个普通的牧民来说,这些都不如刚才那只野狼来的重要。
他是澜州大草原上的汉子,生来就在战斗,与草原上恶劣的天气战斗,与觊觎着家里牲畜的野兽战斗,在需要的时候,也与其他草原部落的汉子战斗。
战争对他来说,就像太阳东升西落那样自然。他在意的,是当下的每一个昼夜轮回,每一个日升月落。
当战争来了,部落的头人们告诉他,需要去战斗了,他就放下手中赶羊的鞭子,提起自己的长弓,磨好自己的刀奔赴战场。
当攻破敌人的营寨,他就是毫不手软的屠戮者。当他被敌人的刀刺穿胸膛,他也不会恐惧和求饶。
但是他现在望向远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的神色。
那是阴郁的天际出现的一线黑潮。
低沉而辽远的号角声伴随着黑潮的涌动从远方传来,那一线黑潮渐渐变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蔓延而来,仿佛可以遮蔽整片草原。
那是数不清的身着暗红色甲衣的人组成的洪流。伊合木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他觉得就算加上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们三代人所见过的人全部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一杆巨大的旗帜出现在黑潮的后方,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周字,其色如血,鲜艳夺目。
周天子的军队,来了!
金帐之国的都城正中央,是一座只属于王的金顶大帐。那帐上耀眼的金色,是以纯金装饰而成。
但如今,它的王不在这里。
在金顶大帐的一旁的另一大帐之中,金帐国的几个大部落的首领聚集在这里,气氛沉默的有些诡异。
“要我说,是叶氏把我们拖进了这个泥潭里。”一个衣饰华丽,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开口打破了沉默:“要战,就让叶氏部落参加好了,干我们什么事。”
“可是,尊敬的泰亦什家的主人……他可是我们草原上最智慧的王,我们一直跟随他,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一个清瘦的老者有些迟疑。
“哼。”泰亦什家的主人冷哼了一声:“最智慧的王?是,我承认他之前做了不少正确的决定,可这一回呢?他自己都死啦!”
清瘦的老者叹息了一声,没有答话。
泰亦什家的主人看了看一个垂首沉思的青年男子,说:“你说呢,叶之行·贴达尔汗,你的哥哥死啦,他的继承者被周天子留在了镐京,叶家现在你说了算吧。”
泰亦什家的主人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露出诡秘的神色:“隔壁那座帐子,你就不想进去坐一坐?”
周围所有的人呼吸都随着泰亦什家的主人的这一句话而粗重起来,仿佛泰亦什家的主人是个什么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说了什么勾魂摄魄的话似的。
叶之行·贴达尔汗抬起了眼,扫视了一圈四周,所有人粗重的呼吸声都戛然而止。
“我们叶家的事,不劳泰亦什家的人费心。”叶之行·贴达尔汗说,然后站了起来,走到泰亦什家的主人面前:“我哥哥是死了,可我们叶氏部落的勇士还在。”
泰亦什家的主人肥胖的脸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抽动了一下脸庞,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叶氏的勇士威震澜州草原,我们草原各部向来都是以叶氏为首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叶之行·贴达尔汗俯视着泰亦什家的主人,问。
泰亦什家的主人终于忍不住拿出一张名贵的丝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最终还是张口说:“只不过这次太危险啦,无论是极西之地还是大周,我们都得罪不起啊……”
“然后呢?”叶之行·贴达尔汗直起身,望着所有的头人,说:“那你们就准备看着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发动战争,争的还是本属于我们的土地的控制之权?”
叶之行·贴达尔汗冷笑一声:“战争,总会有个结果,无论谁赢了,对一旁观战的我们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我们押了一方赢,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活下去。”
泰亦什家的主人扭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低声说:“那不如我们两边都押上……”
叶之行·贴达尔汗霍然转头,死死的盯着泰亦什家的主人:“你想分裂我们澜州草原的部落联合吗?!你活的不耐烦了?!”
泰亦什家的主人有些惊惧的看着这个以前一向低调,低调到让人几乎毫无印象的荆昭王的亲弟弟,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被一头饿狼盯住了一样,嘴唇微张了半天,最终没再说出一个字。
如果澜州草原上有神的话,那么这个神真是偏心啊,为什么让叶氏的子孙全都生的这么优秀,压得草原上其他的部落都抬不起头来。泰亦什家的主人心中愤恨的想,不过……这一次……可是连叶氏都无法左右草原的命运了啊……
其他人也都心思各异,看着眼前这个以前在哥哥的光辉下黯淡无光的男人,心中开始重新估量平衡自己的打算。
毕竟,有一头好的头狼,才有可怕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