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阴云密布,乌黑的云层直压地面,让人难以喘息。
空气中充斥血的腥甜气味,尸横遍野,残甲泛着寒光,狂风吼叫着,似孤魂野鬼如泣如诉。饥饿的狼群撕咬着残骸,兴奋地发出阵阵呜鸣,仿佛在宣告着这场战争的残暴与惨烈。
一支残旗孤独地立在旷野上,破碎的旗面上赫然印着——宁国。
……
……
宁国京城内,战败的消息如一夜寒风传到了各家各户,一时间,国破人亡的恐慌迅速扩散,一批又一批的壮丁从各地被送往前线,大街上尽是哀叹感慨之声,兵器行的掌柜们则又喜又忧地接着朝廷定制大量兵器的订单,工坊里整日整夜响起锻打兵器的声音,像挥之不去的魔音敲在每个人心上。整座京城笼罩在阴霾之中。
长亭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奚佑霖坐在其中,眉头紧锁,心神不定,听到街上百姓的窃窃私语,心里更像堵了块巨石,进也不是退也不能,闷在中间又憋得慌。头上这顶乌纱帽勒得他生疼。
十年寒窗,步步为营,踩着多少人的冤屈和鲜血,才换来今天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曾经渴望的,却变成一块烫手山芋。
“上次青州旱灾朕不杀你是念及往日,此次将这和亲大事交与你,若办不好,这罪过你可想清楚,堂堂宁国的大丞相,为国作出牺牲是应该的。朕等着你的好消息。”皇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可目光中分明透着一股狠戾。
皇上的手段,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奚佑霖苦笑一声。
马车缓缓停在奚府大门,他快步走入大堂,一个正厉声训斥下人的女子瞧见奚佑霖,急忙收敛了神色毕恭毕敬地迎上来:“老爷下早朝回来,快坐下喝杯热茶,这茶是城儿特地从江南带回来孝敬老爷的,老爷您看他——”
“城儿的孝心本相自然知道。”奚佑霖注意到杜燕梅满身的珠光宝气,不禁厌恶地皱起眉头,打断了她的话,“命人把凝露、凝雪还有城儿都叫来,本相有要事商议!”
杜燕梅赶紧打发走了下人,回头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妩媚一笑:“老爷是宁国大丞相,有什么事是您解决不了的?哪里用得着叫孩子们来。”
“妇人之见!”奚佑霖瞪了杜燕梅一眼,径自坐到堂中主位上,冷哼一声。杜燕梅正自讨没趣,看见奚佑霖脸色阴沉,便悄悄地坐回位置上,大气也不敢出。
“爹爹万福。”娇声自门外传来,仆人们闻声纷纷作揖:“二小姐好!”
只见奚凝露一袭红锦荷花绣裙,面若娇花,朱唇轻翘,盈盈而至。
“坐下吧。”奚佑霖扬了扬手。
“三姨娘也在啊,”奚凝露转向杜燕梅,“怎么又摆着一张苦瓜脸了?我娘好像没惹你吧。”
“凝露,不得无礼!”奚佑霖脸色一沉,“这是你的三姨娘,陌城的亲娘,是你该尊重的长辈!”
又是奚陌城!三姨娘这只狐狸精,靠着奚陌城就想大富大贵。要不是奚陌城是家里唯一的香火,爹才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奚凝露愤愤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把手绢揉成一团。回头瞥见杜燕梅假装贤惠的模样,她更是气得牙痒痒。
“老爷您瞧,城儿来了!”杜燕梅突然站了起来,满面欣喜,急忙上前把奚陌城拉到奚佑霖面前,“来,城儿,跟老爷说说你此行去江南都有什么见闻?”
“爹——”
“城儿啊,爹叫你来是有要事,”奚佑霖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整了整他的衣领,目光柔和了不少,“等爹先把这要事说完了,你再跟爹讲讲,行吗?”
“谢谢爹。”奚陌城闻之一笑,嘴角旁映出一对好看的酒窝,乖巧而恭敬地坐在了杜燕梅身边。杜燕梅瞧见奚佑霖眼里对奚陌城的慈爱,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得意的笑。
“爹爹万福,三姨娘万福!”一只纸鸢突然飞进大堂内,一副侍女装扮的女孩急忙上前捡起纸鸢,嬉皮笑脸地把纸鸢收好,黄莺般奶声奶气地道了两个万福,坐在了奚凝露身边。
“凝雪,你怎么又偷穿侍女的衣裳?”奚凝露摆弄着纸鸢,又好气又好笑地打量着奚凝雪。
“侍女的衣服舒服嘛,姐姐,你帮我订做的那些衣裳太紧了,都不方便玩纸鸢!”
“你是奚家的三小姐,就要有小姐的样子——”
“行行行,知道了,真是比娘还能唠叨。”奚凝雪打断了奚凝露,圆溜溜的眼睛朝四下里一望,惊喜地叫了出来,“陌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都不去找我玩!”
“正要去呢,爹爹说有要事,我就先来主堂了,此次去江南,我特地学了扎小灯笼,改日做给你看。”
“谢谢陌城哥了!”奚凝雪一听有新玩意儿,激动地两眼放光。看着她傻乐的样子,奚凝露恨不得直接堵上她的嘴,不让她和奚陌城说话。
跟奚陌城这种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人说话,智商一定会被拉低的!
奚凝露这样想着,抬头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奚陌城,想起每天南院里连续不断传出的沙哑的诵读声,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战败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吧。”奚佑霖放下青玉茶杯,眉头不自觉地拧起。
“知道了。”
“今日本相上早朝时,听闻那无耻襄国不仅要边关三座城池,而且还要宁国公主和亲,方才肯停战。”
“见爹如此心烦,难道是皇上下了什么命令?”
“你们想想,皇上怎么会让宁国唯一的公主亲自去和亲?”奚佑霖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奚佑霖乃是宁国大丞相,这要命替罪的差使,自然是——唉!”
“爹的意思是,皇上让我们奚家人去和亲?”奚凝露一听,丢开手中的纸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唉唉唉!我的纸鸢!”奚凝雪心疼地把纸鸢捡起来,瞪了一眼奚凝露。
“爹,朝中官员那么多,皇上为什么只选我们奚家?六部尚书侍郎,女子不计其数,随意选一个,都不丢宁国脸面啊。”奚凝露平日里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但关于襄国的传言她也时常听府里的婢女谈起,和亲到襄国,无疑是走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青州旱灾,本相有辱君命,管理不力,能保住这丞相之位已是皇上开恩。”奚佑霖攥紧茶杯,一字一字地下了决心,“本相此次,定要将功补过。”
“可天下人都知道,襄国国君他…他…”
“凝露,切莫胡说!”奚佑霖一挥手,打断了奚凝露,“叫有心人听去了不好。襄国也是一个大国,奚家女儿嫁去,荣华富贵也该是享不尽的。”
“可是……”奚凝露颓然,凝雪还小,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可她不想远嫁他国。她还渴望着属于自己的,就像戏折子里写的那样美好的感情。
一入宫门深似海,到那时,她便不是她自己了。
堂内一下子变得很寂静,每个人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