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夏修然行期已至,虽说战事早成定局,就待军队凯旋而归,但夏云溪还是不舍。送走夏将军后闷闷不乐地在家中睡了几日,偶尔沈正则来上课才能提起些兴趣。
宫中事务繁忙,夏云桀也没什么时间陪她,楚墨得知后,便想着带她出来看宫中春猎。这次春猎由于天气不合适便推迟了几日。
春猎本是好事,要猎杀践踏庄稼的野兽,保护春天作物的生长。可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来到宫中便成为一种取乐的方式。
夏云溪兴致缺缺。
“他们男人狩猎,我去瞎掺合干嘛?”
“不止你,有很多女眷都会去。”夏云桀见她写着沈正则留下的作业,“潥平江一十三县赋役考?沈先生为何出关于北地的问题?”潥平江在苍曜之北,沿岸十三个县,地势复杂,常年寒冷。
“潥平江今年春涝,定然影响秋收,老先生上疏振粮减赋。”夏云溪抬起头来看他,眼神颇为复杂,“他便以此为题考我一番。”
夏云桀仔细看了看,她这一天才写了数百字,而桌边的书籍却堆起已有她一半高。
“关于潥平江的事你可以问问大伯。”他提出一点儿建议。夏明然曾经是靖怀巡抚,潥平江十三县则位于怀州境内。
夏云溪微微皱起了眉头,去少师府找大伯不就碰到夏淑妍了么?去宫中也不合适……
“把性子收敛点儿,夏淑妍怎么说也是你的堂姐。”夏云桀一眼就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哦……”
夏云桀摸摸她的脑袋,对于这个堂妹他也喜欢不起来,宴会上这两人之间的敌意他看在眼里,自然是站在自家妹妹这边。
“我也不管你,别让爹爹知道就行。”
嗯嗯,夏云溪闻言立刻展颜,听话地点着头。
“春猎去么?若水肯定是要去的。”夏云桀又转到这个话题,见她有些犹豫,乘胜追击,“楚墨之前邀你去,你都回绝了。虽说他是你堂哥,但他太子的身份也由不得你无所顾忌。况且女眷一般都在山腰上休息,吟诗作对,欣赏风景。晚些时候有篝火和烤肉……”
“行,我去总成了罢。”她若是还不松口,夏云桀可能还会一直说下去,这么大半天她还没写一个字。
“嗯,如此甚好,那你继续写罢。”
“……”
没一会儿,这篇文章便被夏云溪暂时丢到了一旁。
因为近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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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从醉乡楼里出来,敏锐地感觉到红姑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她最近一直待在屋内,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小巧精致的马车在外面候着,御清风站在一旁等她,身材高挑,看着她的眼眸闪着星河璀璨的光辉。
“怎么穿得这么隆重?”夜阑笑着走向他。他的衣服选了上好的冰蓝丝绸,绣着雅致的兰花,乌发上笼着白玉冠。
“你的生辰自然不能马虎。”御清风给她掀起帘子,扶上了马车。
“夜阑姐,生辰快乐。”夏云溪笑眯眯地牵着她的手坐到了一边。
“谢谢安安。”夜阑怜爱地捏捏她的脸蛋。夏云溪今日穿着绛色纱裙,更加衬得肌肤如雪,一双美目含笑含俏,娇美无比。只有那双那调皮灵动的眼眸,还是不变的孩子模样,
“我们要去何处?”夜阑心生疑惑,这条路对她很是陌生。
夏云溪神秘地告诉她:“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
夜阑默默看向御清风,他也毫不透露,高傲地耸了耸肩。
“你们两个真是难得统一战线。”她挽着夏云溪的手臂,眼中尽是笑意。往常这两人说几句就开始揭对方短处,没个正形,今日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车厢内居然出奇的和谐。
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夜阑下来,才发现此处已经远离市中,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算多,街上零零星星的小贩叫卖,安静而和谐,她身处其中倒是心生欢喜。
御清风在前面引路,夏云溪兴奋地牵着夜阑的手。
眼前是一座二层小楼,四周绿树成荫,朴素而干净,暗红的木门上面挂着一个空无一字的牌匾。
“别愣着了,进来看看。”御清风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抬头看,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轻笑着说道。
推开门,夜阑内心第一次有了雀跃之感。
珠玉为帘,檀木为梁,炉烟袅袅。琴与瑟相对,花草同壁画争奇,壁光青灯映着笔墨纸砚,颇有一番格调与雅致。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凝着建造者的心意。
木制的书架一排排贴墙立着,成千上万本书册整齐地摆放其上。有的是刚刚印刷出来的,有的是破旧不堪的残本,还有的带着笔墨之气。
夜阑震惊的目光掠过这些书册,似乎猜到他们的惊喜是何,却依旧忐忑地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
“你的礼物。”御清风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垂在一侧的手。
“我不能……”
御清风的手闻言握得更紧,夜阑那素来冰冷的手,在他的手心里竟生出了薄汗。
夏云溪也走了过来,把一串钥匙放在她的另一只手里。
“大门的,阁楼的,还有仓库的。”夏云溪细细地数着,“还有一个,是你的房间钥匙。”
小巧的钥匙一个挨一个躺着,夜阑虽心动,却还是执着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们是为她好,醉乡楼的环境不适合她养身体,而这里的东西无一不是她喜欢的,甚至连这片地方她都很中意。
只是,能再活一世,已是对她无限的宽容,而遇见御清风,则是天大的恩赐。她若还敢再奢求什么,那这欠下的债又几时能还清。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并不需要这些。我还是呆在醉乡楼里,也能继续帮你们。”这样的她还有一些用处。
御清风唇角紧闭,没有一丝动作,夜阑有些忐忑的看向他。这人,还是生气了。
夏云溪站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见两人还僵着,只能开口说道:“夜阑姐,你也别多想,我们啊,准备在凌阳多弄一个据点,只有漫兮楼一个不放心。”
“至于这里,房契上还是我的名字,你就当帮我经营这间书肆,二楼的房间留给我们自己。”
“收着钥匙罢,书肆是给你的礼物,而你过得开心就是给我们最好的回报。御大哥为了这个书楼准备了半年的时间,包括这些装饰格局都是他亲自选的,当然我也出了不少力哦。所以,你可千万别拂了我俩的好意。”
夜阑眼神有些闪烁,夏云溪见自己的话起了些作用,赶忙催着这两人去二楼看看,说服夜阑姐的事还是得御清风去做,她就在下边沏一壶茶吃,等着新招来的下人和婢女。
打开窗户,清风软绵绵的,吹起白色的帘梢。夏云溪趴在一张书桌上,懒懒的看着窗外的天空。
夜阑的拒绝,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她的欢喜,他们也看在眼里。就凭这个,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也是值得。
不得不说,夜阑在她心中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她博古通今,广读诗书却甘于平凡,不贪名利。她身世成谜,无亲无故却心思缜密,玲珑剔透。
这样的女子却毫无所求地为她出谋划策,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把自己最多的信任给了夜阑,个中缘由,夏云溪自己也想不明白。这样小心谨慎的夏云溪却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才认识几年的女子,也任谁都会觉得奇怪。
夏云溪看到一只燕子飞来,飞到屋檐下,看样子是要来筑巢。它也很有格调,选择了这么美的一个地方。
夏云溪想着想着便轻笑出声,她和夜阑姐应该都是别人眼中的奇人或怪人罢。
御清风和夜阑从二楼下来时,夏云溪正在教新招的下人,脸上带着面纱。玉簟则站在她身后。
“这位就是你们的店主。请问店主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她语气平和却自有一番神气在。
夜阑不看也知道,她面纱下的嘴角定是微微扬起。
“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是以后要辛苦大家了。”花了一段时间把御清风哄好,她也默默地接受了这个转变,或许她也该学着接受别人的好意,学着接受现在的自己。
那些下人婢女打从见到夜阑之时就没移开过眼,此刻更是积极响应。
夏云溪无奈地摇摇头,这世道,她苦口婆心教导良久,抵不过美人掌柜的一句话。
夜阑注意到了夏云溪身边的玉簟,长相算是清秀,妙在有几分书卷气,不像是寻常的丫鬟。
“这位是?”
夏云溪让玉簟上前来,颇为认真的说道:“她叫玉簟,读过不少书,也算聪明伶俐,我想着让她来做这里的管事。”
她已经同公主有过商议,宫中波橘云诡,永煦公主定然不会留她在身边。而将军府上,她也还是个侍候人的丫鬟。
玉簟跟随公主多年,通读史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虽识大体,却也心气高。就算是她乐意在这人生地不熟之处,可夏云溪也不想误了她正好的年华。
正好书肆建成,夜阑身边也无信得过之人,便废了那张奴契,将她带到这里。
“也好,瞧着是个机灵的丫头。”既然是安安推荐过来的,夜阑就放心地留下来她。
御清风一手搂着夜阑的腰,吩咐下人将楼外挂着的牌匾取下。
“你来想,该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道。
什么名字?夜阑恍然抬起头来,下人们已经开始忙活,准备好大的毫素,玉簟在一旁研墨。
她又看向夏云溪,后者也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夜阑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就叫……寒生鉴罢。”
“岁晚太寒生之寒生?”御清风问道,这名字听着有些古怪。
夜阑稍加思索后微微点头。
“好,那便叫寒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