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酷暑,一座正在施工的大厦地面工地上,成群结队的农民工兄弟正在有条不紊地搬运着一件件器材,他们即使汗流面颊也腾不出手擦,工期紧张,众人都只顾卖力的干活。凌宇就在其中,他身上的白色背心已经辨别不出泥污汗渍了,黑色的短裤也满是灰尘,黄的白的都有。他已经在这里干了快六个月的活了,因此被晒黑了很多,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发亮。他身材匀称、肌肉并不突出,但仅仅是裸露出来精悍得盘虬纠缠的肌肉就使人感到一种充沛的力量。
那天夜晚凌宇在铁皮屋顶上“失足”掉进工棚,被好心的农民工兄弟救起,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醒来后凌宇才发现身无分文的自己在这繁华的大都市什么也干不了,他最后的积蓄:三万块钱已经作为医药费交给了梁杰,背包里只有几件衣物和一些杂物。他醒来后虽然庆幸摆脱了倒霉女警的纠缠,但是他也为生计发愁,至于那个三百万美金的横财早就被他抛诸脑后,旅馆事件险些丧命,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无论是刘清背后的黑手这边,还是警方这边,自己都没有办法解释清楚,那天作死的自首行动足以诠释这一切。
六个月的农民工生活使凌宇成熟了很多,一切都好转起来,比如燕燕已经康复了,对于父亲刘良孝的死,燕燕讳莫如深,好像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并且接受了这个打击,与此同时发生变化的是燕燕变得内向不爱说话了,凌宇和梁杰几次询问燕燕亲人的联络方式都没有结果,燕燕总是用一种伤心欲绝的眼神看他们“你们不要燕燕了吗?”,联络的事情无疾而终,最终燕燕在梁杰父亲梁老爷子的安排下暂住在梁杰的医馆里,至于燕燕的来头底细一概不管。这期间凌宇和梁杰接触熟悉了很多,甚至向梁家父子坦白了旅馆事件,当然,“娃娃”的秘密三人集思广益也没有解开,虽然燕燕表示这笔巨款将作为几人的报酬。在这期间,凌宇还找过几次师傅留下的联系地址,然而结果就和师傅一直打不通的电话一样,毫无音讯。
“嘿!小宇,你待会忙完了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工地上一个矮小壮实的汉子叫了凌宇一声。他叫王小山,是这块工地上的小工头,平常待工人们和蔼可亲,和大家打成一片,有事顶着,有活一起干,备受大家尊敬。
“王老哥,有什么事?”
“小宇呐,你在我们这也干了快一年,你觉得这工作怎么样?还适应么?”
“恩,还好,工作虽累,但工资够高。”
“恩——小宇,有话直说吧,你有没想过去找份好点的工作?”
凌宇保持沉默。
见他又这样,王小山沉吟了一会,直接说道:
“这个是我在朋友那打听来的,那个行龙大厦在招聘高级保安,工资高,待遇好,只是要求身手要好,阿宇你不是会点功夫吗?我有个朋友在那里干,要不你去试试呗?”
“王老哥,谢谢你的好意……让我考虑考虑吧。”王小山的好意凌宇当然知道,可是……他苦笑一阵,最后还是推掉了。
到了午饭时间。
“你不去?!你******不去!”
一个黄头发的年轻人对着凌宇怒吼道。他的声音很洪亮,吸引了员工食堂一小部分工人的眼光。他叫王明,是王小山的弟弟,也才二十出头的岁数,却是工地上的“老人”了。他是个典型的“非主流”,头发染成黄色,平时就爱喝酒打诨,脾气也是暴躁多变的,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道上混的久了,虽没什么文化,但却有点见识,凌宇性子很对他胃口,平常也对他很是钦佩。这也不是凌宇第一次推脱了,也怪不得王明发脾气。
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见状忙过来圆场。
“哎,哎,别介!淡定,淡定!有话好好说。”
他一面劝王明,一面对凌宇说:
“宇哥,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好的工作怎么还考虑呢?”
这个戴眼镜的工人叫季小锋,去年才高中毕业,他不爱读书,反而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听说工地虽苦,但工资高,于是也在工地混了大半年。他平时和凌宇、王明很要好,毕竟都是住同一个宿舍的。
季小锋又问:
“那你说说,什么原因?别跟我们扯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
凌宇停下手里的筷子,眉头紧皱。对于他而言,要命的不是警方的通缉,而是刘清背后组织的追踪,现在不是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至少在燕燕愿意联系家人之前,凌宇就是她唯一的亲人。那天从工地宿舍醒来后,经过这大半年时间的相处,为了解释自己的来历,凌宇已经把大致情况偷工减料和他们两人说过了,之后他们有去打听,可奇怪的是:只有“燕都警方破获重大洗钱案件”,没有凌宇口中的“难辨黑白无间道,目击者绝路逢生”的故事,为此,季小锋好几次特意去网吧上网详细的找,结果如上,于是,大伙只当凌宇是浮夸。
“王哥,小锋,其实我觉得在这里挺好的……”
“还挺好的!别人我都懒得理,可你有条件,你却整天混在这里,你是几个意思!”
凌宇话音未落,王明又嚷开来了,他的声音如同响雷咋开,即使在喧闹的食堂也是响亮得紧,如是四周的人又把目光投向这边。季小锋见状,忙劝两人回宿舍说话。
端着饭菜,三人一路推推嚷嚷的回到了宿舍。
可回到宿舍,王明和凌宇却都不出声了,季小锋看看两人,最终他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
“这是你们第几回为这个吵架了?其实王哥的心思我也理解,因为我也赞同,宇哥,你想想,这也是为你好。”
“还记得上次咱们去喝酒,王哥不小心招惹了道上的人,和他们闹起来,你一个人硬是把那四个大家伙打趴下,那手段利索得,啧啧,在现实中跟拍电影似的,那个老板还想请你过去谈谈,结果你……也许你不应该和我们混在一起,像我们这样,没多少文化,也没有一技之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听季小锋说到这里,王明突然扭头看着凌宇,一顿一顿地说道:“你既然和我们不一样却又和我们一样在这里干卖力气的活,我们谁也不服气!”
“我不管你在犹豫什么,反正你没这必要再这样颓废下去,你大老远除了来燕都找师傅,难道也没有一点心思?不想混个好前途?要一辈子躲在这里?”
凌宇怔住了。他正处于迷茫时期,他对未来没有把握。“他们”托孤的真相,未知的仇家,横财三百万……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命运的手掌在翻云覆雨……只有和兄弟们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时候,他的心里才平静得下来。很多次他都想一辈子待在这里,远离纷争,哪怕和兄弟们一起做一辈子苦力也好。这里没有死亡和混乱,一切有条不紊,可以自由自在地浑汗如雨,不用面对那么多复杂的事情。但是王明他俩都看到了他身上闪闪发光的东西,知道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不能耽误他,为此很焦急。
“你在这里等于是嘲笑我们!每一天我们都不希望还能在工地上看到你!你要是和我们一样没啥文化没能耐就算了,可是你有,我从来没见过像你那么能打的人,上回那个老板七八千块钱雇你去看场子你不去,那还好说,上回我和我哥商量过,好不容易这回帮你找到了一份正经的工作,你还考虑什么?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王明说着说着脾气又上来了。季小锋这次也没有拦着,他盯着凌宇语气正式,圆字正腔地说:
“如果哪一天太阳升起来时,我没有在工地里看到你,我反而会高兴,至少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人,你还是我们的兄弟!”
凌宇一时间懵了,对啊,刘清他们到底有什么可怕?需要这样一直躲着他们?师傅不也站出来去面对了吗?只有弱者才会畏缩在角落不敢直面现实!习武之人最重要的修炼是心境,畏手畏脚的人能成为强者吗?
他看着两人的眼睛,他发觉王明和季小锋发亮的目光好像与师傅离开那天的目光重合了,紧接着,凌宇感觉鼻子像是在发酵,一缕缕酸楚的味道直透后脑。
第二天清晨。
“有事么?”
“嗯,王老哥,跟你商量个事?”
第二天的早晨,当王明从床上醒来,环顾宿舍,他只看到了咧着嘴笑的季小锋。当他转过身,看见属于凌宇的床上是空荡荡的。
随后两人走到空地上,到处也没找到凌宇的身影,他们终于知道他是真的离开了这里,步入了新的世界。
而另一边,凌宇站在晨光里,他的眼睛有些发涨,一种巨大的责任感伴随着自信的力量在身体里发酵。他走出这块生活了半年的工地,他充满激情与挑战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