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师徒二人正说着,马车外面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寇准扬声道:“何事?”
只听外面有人答道:“相公,林郎君在找林家小娘子。”
寇准道:“让他进来。”
丁谓挪到边上,转脸望向门口,只见一个白衣披发的少年人掀开帘子进来给寇准行礼。白衣白丁,披发则未加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虽然惊乍于来人的容貌,丁谓也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了,自然不会失礼于人。
那孩子给寇准行礼之后,又望向丁谓。丁谓也知道自己老师的性子,这会儿正不舒坦呢,可不会给两人介绍,因此笑呵呵地答道:“本官三司盐铁副使丁谓,也是相公的学生。”
林琅道:“姑苏林琅见过大人。”
丁谓道:“哦?侬也是长洲人?”苏州,在唐代又被称为姑苏,而在北宋初年,则被称为长洲县。丁谓听说是同乡,自然换了苏州话。
林琅也用苏州话答道:“是的。我林家祖籍姑苏,不过唐代宗末年,我们这一支就北迁了。如今,虽然乡音未改,只怕这长洲已经无人记得我们了。”
丁谓道:“原来如此。我家倒是与你家相反。当成安史之乱后,中原并不安宁,我家一直南迁,大唐亡国之后,我们家就在长洲落了脚。“
说着,两个人就用苏州话聊了起来。虽然说之前两个人从来不曾见过面,也不曾听说过对方,可是在这个时代,同乡同窗同年,本来就是关系网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尤其是排在第一位的同乡。即便之前,两个人从来没有交集,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攀交情。
丁谓原来就是一个天才式的人物,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音律星相,他都有涉猎,每一样,他都仔细专研过,而不是只知道个大概。更难得的是,他并不是一个单单学问好的人,他不但会做学问,也会做人,更会做官。可以说,在某些时候,他可是一个相当油滑的人,故而不大符合当时观念里面正统的读书人的形象。
林琅呢,虽然说他是一个武者,但是,他接受的就是最为传统的世家子弟的教育。在他所接受的教育里面,做人和做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什么文武双修什么的,那是个人修养,反而是其次。
可就是这样的林琅,让丁谓大起知己之感,加上林琅生得又讨喜,不由得丁谓起了好奇心。
不说别的,就说武功一项,眼前这个孩子就凌驾于世人之上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丁谓也不至于对这孩子这么感兴趣。让他真正起了好奇心的,却是这孩子武艺超群的同时,对经史子集完全不陌生,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各种典籍,这孩子都信手拈来对答如流,对各种杂学也均有涉猎。
这两个聊着聊着,从单纯的叙旧、怀念故乡开始,说到姑苏的特产、名胜,又跳到诗词歌赋,紧接着,就是古之先贤,然后就是治世。
不要说寇准了,就是刚刚醒来的林黛玉也听住了。原来不过是将看过书籍笔记一一记在心里,可是听了哥哥与别人的一问一答之后,再与自己心底的疑惑一一印证,收获匪浅。
至于寇准,他也听住了。
从来,水灾也好,旱灾也好,蝗灾也罢,都被当成了上苍对君王的不满,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有人会研究这个。就如林琅说的,如果没有李冰和都江堰,那蜀中还是一片穷山恶水呢,又哪里会成为后来的天府之国。
寇准忍不住插嘴道:“可是前朝的时候,从来不见黄河出现什么大灾荒,偏偏自本朝开始……”
林琅道:“那不过是过度耕种导致土地沙化,以致于水土流失,大量泥沙被雨水裹挟往低处走,积淤黄河,造成黄河河床抬高,河水无处可去,这才泛滥成灾而已。尤其是之前的两百余年,战乱不休,各军阀更是不知收敛,大肆破坏植被,导致裸露在外的泥沙无处依附,大量进入黄河而已。”
寇准道:“你是说泥沙淤积?”
林琅道:“是啊,其实一个很简单的小把戏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寇准连忙叫人准备各色物件。而林琅也发现自己妹妹醒来了,告罪之后,就顾着对自己妹妹嘘寒问暖了。
丁谓这才发现,林琅的头发很长,即便是正坐,还有一尺有余的头发拖在地上。寻常人若是留这么长的头发,这末端一定会发黄,分裂开叉那更是免不了的。唯有林琅,这头发从头到尾乌黑发亮光可鉴人。
丁谓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咽喉,往后面挪了挪。
水土流失的把戏需要的东西都很常见,当然,结果也很明显。寇准不说话了。
丁谓道:“可惜,这起因是找到了,可是这治理倒是麻烦了。虽然广植树林可以缓解,只是这样一来,见效慢,花费也大,而且,这河床已经这么高了,实在是难办。”
林琅坐好,让妹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道:“也不算很难,据我所知,有两种办法可以降低河床。”
寇准道:“什么办法?”
林琅道:“造桥需要打桥墩,而打桥墩则需要将桥墩打在淤泥之下的实地上。这个办法也可以用来清理淤泥,当然,黄河太过危险,能够做到的人可以说凤毛麟角。”
丁谓道:“还有一个呢?”
林琅刚要回答,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圣上有请林郎君。”
林琅道:“这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等回京以后,一切都收拾好了,两位大人还对此事有兴趣的话,林琅必定知无不言。”
君王宣召,林琅也留不得,仔细地交代了妹妹几句以后,便下了马车,往御辇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