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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橘色陷阱(闺蜜要你好看系列)(迷津)

楔子

酒吧开在这座大城最繁华的街上,周围尽是亮得刺眼的旋转大门玻璃橱窗,金贵炫目的各色建筑漂亮楼宇,唯有这座三层的小楼被装饰成巨大的冰淇淋形象,粉红粉红明艳欲滴,独树一帜地矗立在夜晚七彩的霓虹中。

千万不要被它可爱的外表迷惑,这里决不是梦幻低龄少女们的课余聚集地,相反,这间甜美过度的小小酒吧时常成为狗仔队们埋伏偷拍的重要目标。

今夜,一楼角落一处大红色圆形软皮沙发上,闲闲散散倚着六七个人,虽然灯光不太明亮,但也足够看得清楚那一张张精雕细琢的脸,几人各持酒杯,叮叮当当撞在一起,杯中浅金色的液体略一翻涌,纷纷被粗鲁地灌入各自漂亮的唇中。几杯酒下肚,众位俊男美女就纷纷没了矜持。

年轻的导演终南呈大字瘫在弹性极佳的沙发上,眯眼望着对面坐着的黑发美女,笑道:“湛露,刚刚大家都说了自己最想见的名人,只有你还没说。”

“是啊湛露,我也很好奇,什么样的人能得到你的向往?”哲宛是刚发了第三张唱片的当红歌手,染成栗色的柔软头发在灯光下漾出光圈来,他放下杯子,目光温浅。

七扭八歪的人顿时都抬起身,感兴趣地齐齐朝着被点名的人看去。

被称作“湛露”的人坐在圆形沙发的正中,也是这一众人中唯一没有形象尽失的人,她安静啜着杯中酒,听到话题指向她,抬起脸来,随意拨了拨垂在胸前的黑色长发,粉润的唇浅浅弯出笑痕,“我没有。”

不光是为了答案,更为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看着她的人,都有短短的屏息。

没错,她应该这样回答的,对于许湛露来说,她想见谁,都是轻而易举。

沉默了片刻,有个短发俏丽的女孩捧着酒杯哀哀叹了口气,“湛露真好,不像我,我只是想见温既零一面,整整半年了都没有机会。”

许湛露纯黑的眸子微微一动,笑意盎然,“温既零?他只是个幕后编剧,你怎么会喜欢他的?”

提到心上人,短发女孩瞬间激动了,但碍于对方是许湛露,很努力地控制了情绪,“他可是那些大牌想请都请不到的金牌编剧!虽然我只看过电视上的他——”女孩的双眼变成粉红色的桃心,双手捧脸,“他长相那么好看,比那些什么妖孽美男还要妖孽,气质又是相反的沉稳,完全是我最爱的类型!”很显然,她已经陷入花痴状态。

旁边有人接口,说话的人是电影节上新出炉的最佳男主角,“我倒是偶然见过温既零一次,去前辈的片场探班,惊鸿一瞥啊,真人比好多一线明星都要耀眼得多。”

许湛露听完,含笑道:“你们确定是在说温既零?妖孽,沉稳,耀眼?”

众人微讶,点头称是,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低呼一声:“湛露,难道——你认得温既零?听说他很少在圈内交朋友。”

许湛露笑着喝了一口酒,略微仰头的时候,隐在纯黑发间的钻石耳坠折射着灯光晃乱众人的眼,即使席间这几位都是足以占据报纸头版的大人物,也仍旧会瞬间迷失于许湛露细微的小小动作间。

“温既零啊——”她放下杯子,微微拖长了调子,语态娇柔,顺手从提包中抽出手机来晃了一下,“想不想见见他?”

众人怔了片刻,随即有人发出尖叫。

纤细的指尖按下拨通键,对方接通后,许湛露只说了一句“我在miro,你过来吧”就合上手机,众人的眼睛齐刷刷放光,“是温既零?他怎么回答?会不会来?”

许湛露嫣然一笑,艳装的容颜妩媚而又纯真,“提醒各位做好心理准备,他本人啊——可和你们期待的字眼完全不同。”

酒吧中灯光浅浅,灰蓝的色调显出与外表完全不同的怀旧,没有人高声言语,精美的木质舞台上有个短发男人弹着吉他轻声唱歌,满满的安宁的气息,但只因这一通简单的电话,使角落里的圆形沙发上爆发了沸腾。

短发女孩满脸紧张地灌下第六杯酒后,酒吧桃粉色的对开木门终于无声一动,走进一个高瘦的人影来,他站在门口略带茫然地四处看了看,最终定格在角落里圆形沙发上的某个身影上,稍微抿了下唇,抬步走来。

许湛露卷翘的长睫微微一抬,唇角的笑意深浓起来。

其他人仿佛都被定住,俱是目不转睛望着越来越近的人,痴痴张大嘴。

“好慢。”许湛露慢悠悠啜着酒,微皱着鼻子的模样俏皮灵动极了,她眼角流动的光芒洒在来人半低的脸上。

他白皙的脸颊正发红,还在急促地喘着气,“你挂电话后我就出来了,车坏了送去修,只好跑过来。”

许湛露闻言眉峰一蹙,“怎么不叫计程车?”

他稍稍有些窘迫,低声解释道:“着急出门,走到路边才发现没带钱,再回去取更耽误时间,还不如步行。”他说完,终于完全抬起头来,一头清爽的黑发微乱,鹅蛋脸型,眉眼温柔,高挺的鼻峰上面还沁着一层细汗。此时是初夏季节,他身上只套着一件纯白衬衫,没有任何装饰,简单干净得一如在图书馆中穿行的大学生。

许湛露很快忘记了他费力解释的话题,目光朝周围扫过去,见着身边众人目瞪口呆的模样,轻笑出声:“吓到了吧。眼前这个傻傻乖乖的学生样男人,就是你们口中‘妖孽、沉稳、耀眼’的温大编剧了。”

镜头前魅力万丈。

镜头后白纸一张。

截然不同的模样,但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被无数人疯狂追捧的金牌编剧温既零。

许湛露拿起酒瓶,给两个杯子倒满酒,一杯塞给早已痴傻的短发女孩,一杯递向温既零,“没什么事,只是这几位朋友想见见你,就叫你过来了。”她笑着指指还在发呆的短发女孩,“她很喜欢你,既然来了,跟她喝一杯。”

身体不着痕迹地僵住,但温既零还是依言接过杯子,没有去看那素不相识的女孩,半垂下眼,朝那只同样满着的杯子轻碰一下,迟疑着说:“谢谢。”他盯着杯中浅金色的液体想了想,终于闭上眼,一饮而尽。

短发女孩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向往已久的人近在咫尺,尖叫一声,涌出泪来。

许湛露扬唇笑道:“看到他这个呆呆的模样你还这么激动?有趣。不如更刺激些,零零,你抱她一下吧,当作给粉丝的福利。”

温既零没有说话,睫毛颤动着,女孩已经激动地扑上来,许湛露不动声色地笑看着,朝他扬了扬下巴。温既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一下又松开,礼貌地轻拥住女孩,身体相贴的那瞬间,他飞快地朝许湛露望去,而她仿佛只是在看一场戏,笑得妩媚如霞,满身光彩。

他默默退开一步。

许湛露曲着手指敲敲桌面,要这一众呆子回神,“今晚就这样吧,见也见了,抱也抱了,都记着,出去不要多嘴。”她扭头看看温既零,随口说:“没事了,你回去吧。”

平淡的语气,仅仅是一句吩咐。

温既零的眸子里浮起一层细小的波纹,他继续站着,而许湛露没有再看他一眼。始终悬着的心再一次沉沉跌入谷底,他锁紧眉头,又退开一步,对着许湛露精致的侧脸点了点头,安静地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桃粉色的木门口后,呆了好久的众人这才喧闹起来,七嘴八舌激动难平,哲宛满脸惊诧未褪,磕磕绊绊地问:“这么任你呼来唤去,湛露,他,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许湛露艳色容颜笑意迷人,她靠向柔软的沙发背,轻声回答,五分疏懒,五分随意:“温既零——他是我的所有物。”

第一章 要原谅他了?

午夜时分,城市还未沉睡。

川流不息的车影如同夜间游走的龙,闪烁着粼粼光点,装饰了夜色,与沿着宽阔街道延伸开去的多彩路灯交映成让人失神的迷蒙幻景。

一辆宝蓝色跑车仿佛车海中的一滴水,顺着流动的节奏漂亮地转过一个弯,驶入更加绚烂的繁华街道。

车内后座上慵懒坐着的年轻女人有一头乌黑长发,做出略微蓬松的效果,显得随性而俏丽,她的骨架纤细修长,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臂尽是蜜一般紧致的肌肤,下巴尖俏,唇形丰润,高挺秀气的鼻梁上是一副大大的茶色太阳镜。

从车窗透进的光影在她的脸上如水般流动,使她看上去如一尊完美精致的人偶,她面无表情,微抿着唇,显得傲气得很,然而忽然之间——那润泽的唇间竟发出了一声疲惫之极的叹息。

开车的人连忙关心地问:“大小姐,今天累了吧。”

她的嗓音有些哑,“还好,只是酒喝得多了。那群家伙好像都忘记了自己明天的通告似的,不要命地灌酒。”说罢摘下眼镜扔在座椅上,按了按眉心。

开车的人微笑起来,“他们看到温先生,会激动也是难免的。”

说到那人的名字,她立刻不悦起来,轻轻“哼”了声,把目光转向车窗外流动的夜景,低声咕哝:“他有什么好?值得他们那么追捧。”

透过后视镜向后看了一眼,开车的男人律昭无奈的笑容更加扩大,他为许氏卖命多年,自然清楚大小姐许湛露与当红编剧温既零之间的关系,温既零性情柔和,不爱言语,处处让步,大小姐却总是喜欢咄咄逼人,看他窘迫无措的样子。律昭摇摇头,嘴上不敢说,心里却在为温既零感到辛苦。

毕竟,他多年来深有体会,这位大小姐,可绝对不好伺候!

许湛露皱眉望着窗外,不太高兴地问:“律昭,你说温既零那家伙到底哪里好?”

律昭如实回答:“哪里都很好。”

许湛露不以为然,“快三十岁的男人还像个大学生一样傻里傻气也是优点?”

“大小姐,那说明温先生简单真实。”

许湛露眯起漂亮的眼,撇撇嘴角,“那他在镜头前为什么还要打扮起来招蜂引蝶?”

律昭手打方向盘,一滴偌大的冷汗从额角流下,他干笑着提醒:“大小姐……那是你曾经命令他的。”

哦?是吗?是她曾命令他在镜头前必须打扮的?许湛露手指慢悠悠卷着自己的长发,恍惚想起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好吧,这一件勉强不算,还有呢——

“今天他居然从家里跑步到miro,不是白痴是什么。”

第二滴冷汗流下,律昭试探着说:“他是怕你着急,想尽早赶过去。大小姐,刚刚那个时间正是人流高峰,等计程车很难的。”

许湛露长睫颤动两下,透过车窗看到旁边不远有一辆并行的银灰色跑车,正是与温既零送去修理的车子同一车型,心中微微软了软,慢慢道:“那他回去的时候,总不会再傻到跑步吧,那时已经不是什么人流高峰了。”

律昭哭笑不得,虽然不想蹚他俩之间的浑水,但还是忍不住为温既零说句公道话:“大小姐,虽然不是高峰,但是……他身上没带钱啊。”

许湛露半垂的眼立刻睁大。

她把这件事忘记了,那他岂不是——跑来这里,灌了一杯烈酒,又要一个人步行走回去?

意识到被自己忽略的事实,不知怎么,她打定主意惩罚他的心不禁小小地烦躁起来,许湛露抓过提包拿出手机,上面并没有显示未接电话或者未读信息,而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他恐怕早已睡了。手指动了动,熟练地找出他的号码,指尖却停在拨通键上迟迟不动,直到屏幕变黑,车内小小的空间再次黯淡下来。

要原谅他了?

从那天起,已经一个星期了,给他的惩罚,也够了……

律昭小心观察着后视镜中大小姐的表情,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车速。

许湛露忽然把攥得发烫的手机用力塞回包里,赌气似的说:“去兰洋公寓!”

话音落下,像是早有预感般,车子刚刚好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箭一般飞驰向新的目的地。

兰洋公寓坐落在本城的富豪区,一幢幢楼宇在夜色下看起来精致而冷漠,想当初温既零着手安家时,这处位置还是她亲自挑选的,并不为显示身价,只为这片住宅区安宁安静,适合他的工作。

他是个编剧,类似于作家般,需要安静的环境。

车子平稳地停在楼前暖黄色的路灯下,许湛露的表情始终不太好,在律昭轻声提醒下,她才不太情愿地摇下车窗,探头向上看去,一眼就望到八楼的窗口,一片漆黑。

果然已经睡了!

许湛露更加不悦,但还是开门下车,走了两步,又回身敲了律昭的车窗,“我今晚不回去了,让爸爸不必担心。”

律昭意料之中地点头,“是,大小姐。”

每次大小姐来这里,都不会再回家过夜,况且今天为了出席这个颁奖典礼,她已经累坏了,必然会栖息在这个温暖的港湾里……

哦,这话他可不能说出口,大小姐不会承认的。

她常会为留在这里找无数的理由,而她始终不承认的就是——这里有着她所喜欢的温暖,像午后的阳光般散发着吸引人的橘色光芒。

她留恋这里,却从不肯说自己喜欢这里。

果然,许湛露站在车外疲累地揉揉长发,板着脸说:“太累了,实在不想动,勉强就住在这里一晚,免得你再辛苦等我。”律昭听了缩缩脖子,他才不相信大小姐会为他着想!

许湛露说完后,终于微微一笑,仿佛对自己的说法非常满意,之前的不悦也散了很多,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她的长发在被路灯染黄的夜色下扬出一个潇洒的弧度,轻快转身,走进灯光通明的玻璃楼门。

看着她明显欢快了许多的背影,律昭叹了口气,大小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她留在这里,并不是出于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而是真心地喜欢着这份温暖呢?

宽敞素洁的偌大居室中夜色满满,黑暗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唯有一道半开的门缝中透出些许光亮,宁谧的夜晚,从门里传出的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格外清晰,好半天之后,才被哗哗的水流声覆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掩的门从里推开,走出一个高瘦男子,暗淡光线下看不清表情,他低头走到沙发旁仰躺下去,好半天都没有再动,仿佛已经累极了,再动一下都会痛苦难当。

月色温柔地覆盖上来,照进客厅的巨大落地窗,照在他的脸上,苍白面容上一双眸子紧闭,薄唇抿住,说不出的憔悴之色。

什么都听不到,连钟表的滴答声都无法捕捉,他的耳边有一段时间的嗡响,直到逐渐安静下来,他才稍稍挑开眼,望着洁白的屋顶,嘴角爬上苦笑。不过才一杯酒而已,就把他折腾成这个样子,最近工作忙得疯狂,他还把医生拍着桌子说的话当成耳旁风呢,看来医生没有开玩笑,他的胃果真受不住了。

刚才几乎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现在胃中空空如也,不停发出搅磨似的痛。又歇了歇,他撑起身体,打算找些胃药吃下去,刚刚勉强站起来,就听到门铃声。

已经凌晨一点多,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蓦地想到什么,温既零的脸色变了变,迅速地站起来,眼前顿时发黑,强忍住没有再坐下,他稳了稳脚步,匆忙整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走到门口,还不等他看看是谁,门铃已经再次响起,外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别磨蹭!快点开门!”

真的是她!

温既零连忙打开门,楼梯间白亮的灯光一瞬间照射进来,就如同站在门外的那个身影一样,在暗夜中,让他难以睁开眼睛直视。

许湛露妩媚水润的眼睁得圆圆,愠怒地瞪着他,“怎么这么慢!”

“……已经睡了。”温既零生怕被她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尽量让自己站在暗处,“你不是有钥匙?”

“有钥匙又怎么样。”许湛露有些恶劣地勾勾润泽的唇角,“我偏就喜欢你替我开门!”说完不再和他闲话,扔下提包踢掉高跟鞋,轻呼着扑向柔软的沙发,抱起靠枕蹭着,整个人赖在上面动也不肯动,嘴里连声咕哝:“累死了累死了!”光裸的脚丫,晃荡的小腿,毫无矜贵形象,此刻这位大小姐哪里还有一点点酒吧中惑人的高傲?

温既零无奈地叹了声,合上大门。沙发上赖着的人听到脚步声靠近,习惯性地懒懒吩咐:“快给我放洗澡水,今天忙了整天,腰酸背疼,再也不要出席什么颁奖典礼了!给我准备好那瓶牛奶味的沐浴乳,还有我喜欢的精油。”

温既零没有说话,转身朝浴室走去,刚走出两步,许湛露抱着靠枕换了个姿势,舒服地闭着眼,继续说道:“再给我煮点热的东西吃,刚才喝多了酒,胃有点不舒服。”

黑暗中的空气有极短的凝滞,温既零脸色苍白,暗暗抚了抚自己的胃,点头说:“好。”

许湛露始终没有睁眼看他,连串的吩咐过后,她的眉尖微微皱起,终于打算说说自己今晚的来意,语气却明显迟疑起来,斟酌着开口:“你……”才说了一个字,又停了下来。

说什么呢?要问他是不是累了?那杯故意倒给他的最烈的酒有没有让他不舒服?或者问……这一个星期,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反省,以后还敢不敢那样做?

但如果真的这样问出口,倒变成她在示弱了。

许湛露的唇角抿了抿,有些柔软的心再度坚硬起来,她干吗像对待易碎品一样突然小心翼翼的!不过是折腾了他一下,他想必早已经习惯,她又何必嘘寒问暖?

他不过只是她听话的玩具而已。

站在黑暗中的温既零心尖悄悄紧缩着,眉宇间不由自主染上一抹紧张,她发现他的身体状况了?她想说什么?她……

短暂的停顿之后,她说的是:“你今天表现还不错,我决定提前原谅你。”

“……哦。”他的声音很低,提起的心也渐渐地沉下去。

许湛露半坐起身,眯眼看着他,淡淡说:“以后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我不会再这样轻易饶过你。”

他低声应着,嘴里满是苦涩。真是妄想啊……她……怎么可能会发现他的不适呢?

许湛露收回目光,又舒服地躺下去,在沙发上懒散蜷缩如同撒娇的小猫,“还站着干吗,快点去放水啊。”

温既零闭了下眼睛,掩盖住一切涌起的情绪,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进浴室,关上门后,按住胃粗喘了一阵,开始为她放水准备沐浴用品,而后转入厨房,准备为她熬粥,想了想,又在锅中多加了些米,他自己似乎也应该吃一点。

舒服地洗了热水澡,许湛露裹着浴巾走出来,就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门看到厨房中暖色的灯光下,温既零系着围裙忙碌的高瘦背影,不由自主满意一笑,他果然是她的玩具,听话又温柔,无论她的什么要求他都会毫无怨言全盘接受。

眼看着温既零打开锅盖,捧着小碗端上餐桌,满屋子香气四溢,许湛露的笑意更浓,干脆重新回到沙发躺下,舒舒服服闭起眼睛,等着满身食物香气的男人走近自己,柔声说“湛露,起来吃饭了”,她才懒洋洋坐起身,爱理不理地答应着。

而不论她如何冷淡,温既零都像往常一样陪在她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吃东西,只不过今天有些不同——他为自己也盛满了一碗。

许湛露一整天没有好好吃饭,晚上又喝了酒,早就饿坏了,见着一锅薏米粥就像见了宝,连带着温既零那碗一齐挪到自己跟前,“你不准吃,我还不够呢!”

温既零放下勺子。

许湛露得意地笑着,把小锅小碗紧紧护住,“这些都是我的!你不能抢!”大眼睛睁圆,用看侵略者的目光瞪着他。

温既零空空的胃一阵痛过一阵,他迎上许湛露的眼神,点点头,“好,我不吃了。”

许湛露低头吃得津津有味,百忙之中朝他摆摆手,“你去睡吧,别管我。”

温既零又坐了一阵,目光温浅地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许湛露很快不耐烦了,“你去睡啊!看着我干吗,是不是还想抢我的晚饭?快走快走!”

他只好站起来,叮嘱着:“睡前别忘记先把头发擦干,调好空调的温度。”

许湛露吃得正香,心不在焉地点着头,温既零不放心,到底还是把吹风机准备在她房间的梳妆台上,又调好了室温,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温既零半蜷在床上,始终没有入睡,看到指针指在凌晨三点,他才疲惫地起身,轻轻打开房门,外面一片黑暗,满室安静。

湛露已经睡了。

他舒了口气,轻步走进厨房,果然,煮好的薏米粥剩了大半,她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食量,只是她喜爱着的时候,不想让他分享罢了。

胃实在疼得厉害,他强撑着力气把剩下的粥热了热,勉强吃下一些,轻手蹑脚找出胃药吞下去,额头上已是满满一层冷汗。

待痛感缓解了些许,他小心地拧开湛露房间的门把,顿时凉意扑面,他叹了口气,对她的坏习惯无可奈何,叮嘱全然无用,只好再帮她把室温调高。

浴巾扔在地上,衣服散得乱七八糟,大床上软被包裹的人睡得正甜,卸了妆依然粉嫩的唇微微开合几下,露出融软的笑意,好像梦到了什么美事,她翻了个身,睡衣单薄,露出大片雪白紧致的肌肤。

温既零连忙错开目光,心脏咚咚跳了一阵,平息之后,却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是悲。湛露在这里,从来不会想着保护自己,从来没有任何的危机意识,说明她信任他,更表示——她仅仅把他当做一个普通朋友。

一个永远不需要心跳和脸红的普通朋友,甚至,只是一个物品,连朋友都不是……

房间中有沐浴乳淡淡的奶香味,温既零苦笑着打算退出去,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他低头捡起,才发现是她的手机,触屏手机反应灵敏,他手指才稍微碰了碰,屏幕就豁然亮起,在暗黑的卧室中如一盏小小明灯。屏幕上是一条打开的短消息,字字句句顿时清晰映入眼帘,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满眼甜蜜殷勤的话语,爱意满满,诉说想念,并相约好隔天晚上的约会,发信人的名字温既零不陌生,是曾与他合作过的男人,风头正劲的新一代影帝。自然而然地又想起最近各大娱乐头条登出的桃色新闻,偌大图片上许湛露长发飘逸,笑意盈盈坐在银色敞篷跑车里,身旁的影帝殷勤体贴的模样……屏幕暗下去,突然降临的黑暗让温既零醒过神来,他忙把手机放好,转身往外走,却忍不住稍稍弯了身子,觉得吃下的胃药丝毫没有作用,他的整个胸腔都在沉沉发痛。

月光洒在客厅淡色的地板上,他关好房门,顺着墙壁滑坐下去。

他望着窗外的夜空,失了神,鼻尖仿佛还能闻到湛露身上沐浴乳淡淡的奶香……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无法见到她,现如今却能同处一个屋檐下。

能和她这样相处已经很好很好了,可是为什么这颗贪得无厌的心,每当面对她时,总是觉得不满足?像被烈火燃烧般的炽烈,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温既零和许湛露,差一点就按着俗套的青梅竹马路线发展下去。

小时候两家就是邻居,倒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对门或者隔壁,而是相隔着一个小小花园的两幢精致别墅,镶嵌在城南别墅区高高低低的金贵楼宇间,并不显得多么奢侈,反而有种温馨如童话的美感。

那时许家从商,事业正茁壮发展,温家从政,官场得意,两家住了邻居,虽然正事上接触不多,但私下里感情好得很。

两人初相识时,温既零七岁,许湛露五岁,说来也巧,两家住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两个孩子却从来没有正面交锋过,湛露那个年纪正喜欢摆弄洋娃娃,整天窝在童话世界似的卧室里不肯出来,既零小时候就文文雅雅,喜欢看书,对屋外的绿草地也没多大兴趣,也许在父母的带领下曾有过惊鸿一瞥,但很明显,都没有在两人单纯的记忆里留下什么痕迹,所以直到后来,温既零和许湛露一致认为那一场私人酒会,才是初相识的地点。

毕竟酒会嘛,可比大门口草丛边这类地点要浪漫得多了,虽然那对温既零来说并不是快乐的回忆。

那场酒会是许家做东,排场极尽奢华,邀请的多是商场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温家爸爸也在受邀之列,当夜月亮又圆又亮,小小的温既零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打领结,短短的黑发梳得一丝不苟,两只手牵着爸爸妈妈,满脸新奇地踏入会场。

大人的寒暄他看不懂,渐渐觉得无聊,趁着父母松开他的手的宝贵时机,小小的身影直朝着酒会大厅的后门跑去,透过打开的门扉,他早已遥遥看到外面灯光七彩,缤纷绚丽,对比厅里无聊的推杯换盏,显然外面的梦幻世界更加吸引孩子的注意。

门外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地,盛夏时节周围有繁花似锦,正是夜晚时分,皓月当空,庭院中又被灯光妆点得五光十色,更衬得草地中央盘腿坐着的小小白白的身影如天使一般不真实。

小湛露那时正低头认真地摆弄着什么,白裙子黑头发仿佛都在发光。

小既零看呆了。

等他醒过神的时候,草地中央的天使正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很自来熟地朝他招招手,笑眯眯奶声奶气说:“你过来。”

既零乖乖走过去,又不敢太靠近,停在天使身前几步远,好奇又胆怯地打量,越发觉得天使好看极了,嘟嘟嘴大眼睛,小脸蛋白白嫩嫩,笑颜如花,她继续招手,“你走近一点。”

既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听话地又向前走去,眼看着天使小小的脸蛋儿上笑容越来越灿烂,他脸颊发红,傻乎乎迈了一大步,只觉得猛然脚下一空,天旋地转了一下,就跌进了一个巨大的坑里。

惊恐之际,既零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天使甜蜜可爱的笑容。

初次见面,七岁的温既零被五岁的许湛露成功暗算,跌进许家酒店后花园预先挖好的大坑里,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凄凄惨惨在里面窝了一个晚上,直到大半夜酒会结束,外面吵吵嚷嚷好久,他才被救上来,又饿又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时,听到耳边传来格外甜蜜清脆的笑声,笑着的天使还是穿着那身白裙子,乖乖巧巧被西装革履的大人抱在怀里,大人正在疾言厉色地训斥什么人,隐约听到“这么大的人居然恶作剧伤害小孩子,马上开除”之类的话。

既零揉揉眼睛,小小的单纯的心立刻被蒙蔽,认为自己错怪了天使,原来天使没有害他。七岁的孩子只会看表象,看到哭以为就是伤心,看到笑就以为温柔,他当然不知道天使小小的心思里藏着什么念头,更不知道被责骂的人是为天使背了黑窝——有什么办法呢,为许氏卖命的人,怎么敢拒绝许氏大小姐“在花园里挖个陷阱”的吩咐?

那时,他完全没有看清漂亮天使的本来面目。

许家因为陷阱事件充满歉意,从那以后,两家的来往似乎更加密切起来,自从有了初相识,两个孩子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既零完全没有把陷阱事件放在心上,再见湛露时,依旧笑眯眯彬彬有礼。

在那个夏天,两家之间那片常常被人遗忘的翠绿草坪上,终于开始出现孩子玩耍的影子,既零觉得隔壁美美的小天使比自己喜欢的任何一本图书都要好看,湛露也丢下了布娃娃,认为自己找到了更加有趣的玩具。

抱着完全不同的心情的两人,却奇妙地玩在了一起。

草坪是两家共有地盘,为了方便孩子们,两家大人精心准备各种玩具和游戏器材,这一天湛露穿着嫩黄色的小裙子,长头发黑亮黑亮,骑在木马上晃来晃去,看着蹲在一边专心画画的温既零,大眼睛笑笑的,细声细气说:“零零,我的发卡掉在那边了,你把我捡回来好不好?”

既零马上放下手里的铅笔,往她指的地方跑过去,果然看到她常戴的粉红色发卡躺在那里,弯腰捡起后,他温恬的脸忽然白了,赶紧咬住嘴唇,耳边听到女孩子软软的催促声,他红着眼睛张开手,看到发卡下方黏着一枚图钉,尖头上还沾着自己的血。

揉了揉眼睛,擦掉疼出的泪意,他抠下图钉钉在草地里,确保它不会再扎到人,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蹦蹦跳跳回到木马边。

“你……”湛露反复翻看着发卡,又疑惑地来回看看既零,原来笑眯眯的脸渐渐不开心起来,干脆一把推开他,跑进自家大门。

八岁的小既零,即使在类似的事上演过无数次后,依然不明白可爱的天使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他怎么会懂得,对于湛露来说,他只是一个会说会动的大玩具。玩具不听话,玩具没有被扎哭,她便不爱看了。

一起在湖边玩的时候被她扬得满身是水,穿着湿嗒嗒的衣服继续陪她玩,回来后整整高烧两天;她叫他爬上那树去捉小鸟,才爬到一半,就听到她大叫温叔叔来了,吓得他扑通跌下来,身上大片淤青,她吐着舌头说看错了;请她到自己的卧室里来,她灵巧的小手到处摆弄,等她走后,他才接连发现自己的玩具模型断了手,喜欢的书籍掉了页,白白的床单洒上葡萄汁……而他依然只是认为,湛露只是不小心。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或许是故意的,故意看他痛,看他出丑,让他受伤,故意想看他掉眼泪。无论她怎样做,他还是笑眯眯,愿意陪在她的身边一起玩。

既零愿意接受湛露的一切小姐脾气,可最先觉得无法忍受的人,却是湛露自己,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觉得他呆头呆脑,像个大娃娃,刚好当做玩具拿来耍耍,看他傻傻地相信自己,傻傻地受伤害,傻傻地掉眼泪,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事。可让湛露失望的是,他的反应几百天如一日,背着身掉了泪,擦干以后还是能笑出来。

没有新鲜感的玩具慢慢遭到了湛露的厌恶,看他笑眯眯的样子就生气,看他抿着唇不肯生气的模样更是讨厌,扭头走掉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那一次,她骗他爬上一道高墙,然后故意吓他,让他跌下来,摔断了腿。

既零倒在地上,小脸疼得几乎扭曲。

湛露有些吓到,怯怯凑过去看他,这么痛,他一定生气了,一定不会再笑了……可谁知,既零苍白着脸勉强睁开眼,强挤出一点笑容,小声说:“我没事,不……痛。”

那一刻,小湛露并不理解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上,她直接地认为那是气愤,她讨厌这个玩具,再也不想要这个玩具了!

无趣的玩具,就该被抛弃!

既零住院后,再也没有见到湛露,从那以后,她也再也不曾出现在他的身边,偶尔跟在父母身边见到她时,她不肯再对他笑一下。

他低下头,心里明白,是被她讨厌了。有时他独自蹲在草地上,仰头望着二楼那扇奶白色的窗子,望了很久,她再也不曾探出头。

适龄时,湛露被送到了既零所在的那所贵族小学,倒没有小说或电视里那么奢侈得夸张,但也多是富贵人家的子女,虽然年纪小小,但个个趾高气昂,三五成群,打架伤人的人绝不在少数。

既零那时已经三年级,他素来安静沉默,正宗乖乖牌,从不惹是生非,学校生活自然过得平静,湛露却不同,骄纵惯了的大小姐,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风光,虽然在学校人气直升,但嫉恨的眼睛可不分年龄。

偶尔在学校走廊象牙白的栏杆边相遇,湛露仰着精致的小脸,前呼后拥大步走过,不肯看他一眼,他也不计较,乖乖侧过身,从不做让她更加讨厌的事。却总是在人群过去后悄悄低下头,揪紧自己的衣角,默默走远。

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到一起玩耍的日子了?

既零望着栏杆外湛蓝的天空,纯真的黑眼睛里有些茫然,是不是……永远被漂亮的天使讨厌了。

直到那晚放学,红灿灿的晚霞染满整片天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穿格子短裙的小女孩被堵在角落里,黑压压快要让她窒息。

嫉妒的女孩子们,带着自己小小的男伴,想要在没有人发现的暗处发泄自己的怨气,想要让那张精致的小脸扭曲开花。

第一拳落下来,湛露紧紧闭住眼睛,却没有觉得痛,惊奇地睁开眼,看到面前多了一道影子,像保护墙般严严实实挡在她前面。

“零零!”

听到熟悉的称呼,男孩子温柔满足地回头一笑,“我在校门口遇到许伯伯,他有急事,不能接你了,我来找你一起回家。”

两个小小的身影紧紧靠在一起,既零张开手臂把她遮在身后,落落大方说:“打我可以,不准打她。”

后来的事情仿佛都蒙着雾,在之后的记忆里都不甚清晰,唯独记得后来既零满身尘土,鼻青脸肿,被他固执地护在身后的湛露却纤尘不染。人群散去后,在逐渐昏暗的校园里,两人看着对方,说不出话,只知道傻傻地笑。

手拉着手一起走出校园,默契地故意躲开温家的车子,手拉着手一起往家走去,一路上晚霞灿烂,整洁宽阔的路边高高的梧桐树,叶子被霞光镀上绮丽的色泽,在傍晚的微风中沙沙响动,那个傍晚,仿佛是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梦,童话一般。

走到家门口,湛露咬着嘴唇,黑润的大眼睛里光芒闪闪亮亮,她拉住既零脏脏的手,小声说:“零零,我们做朋友吧。”

既零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

她甜美一笑,“做最好的朋友哦。”说着摘下自己衣服上别的小熊胸针,郑重塞进既零微微汗湿的掌心。

温柔沉默的男孩子,在这个晚霞满天的傍晚,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宝物,天使的友情。

往后的日子,仿佛每一天都变得轻松而快乐起来,无论她去做什么,他都安安静静地站在身边,不需要的时候,他一言不发,需要的时候,他就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这童年时幼小心中的天使摆在自己之上,她要什么,他便全心全意。

初中时开始厌烦一板一眼的私家车,穿制服的少年骑着单车停在隔壁屋子的门口,少女一边系着领结一边笑盈盈跳上后座,风吹起单薄的衣衫,贴在瘦削的身体上,满满是青春的味道。

他静静看着心爱的少女光芒四射,微微噙着笑,把已经悄悄改变的感情藏在心底,不想破坏她的平静。

少年的温既零梦想着可以永远这样和她一起走下去,然而在十五岁那个深秋的晚上,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毫无预兆地,一切幸福宣告破灭。

家中一片狼藉,母亲头发散乱地跌坐在地上双眼红肿。

为官的父亲贪污巨款,被判无期,全部财产充公。

在那个晚上,既零张着茫然的眼睛,忽然看不懂这个世界。他失去了一切,父亲,家,温暖,幸福,以及那个珍爱了多年的美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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