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省略掉这个环节，但他既然问起了，黎莉只好老实回答：“跟她提了下我自杀时，你不顾一切赶来阻劝……”
咯——骨头摩擦的声响，从男人修长的手关节里溢出。
黎莉连退两步，很难确定他下一秒不会冲上来弄死自己。
欧南缓缓张开手，低低的嗓音难以压抑痛苦，“顾深远回来之前，你就呆在旧别墅里，一步都不准出来。”
黎莉怔了怔，她这是被禁足了？
也代表保住了右手？
“你太太要我废右手，现在你这样决定，回去怎么和她说？”她忍不住好奇问。
“我没说不废。”欧南掀起眸，把对方内敛的喜转悲收归眼底，“下次就算她一根头发破损，如果和你有关的话……”
黎莉打断话，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摸不透男人的心思，在病房里明明是恨之入骨，现在却说放过。
“我进病房时听到她说，要离婚。”她撩起唇角，“你要是放过我的话，估计很难挽回。”
“我不会让她离开的。”
欧南状似无意地翻了翻书桌上的画册，唇角弯了个笃定的笑，眼睛漫无目的地扫在一张张素描上。
一下子翻到最后，目光兀然聚集，锁定在微黄的画纸上。
画中的男人拥有俊美的轮廓，紧闭着双眼，面庞透发与生俱来的贵气，连同存在的是平时敛起的和润。
卸下伪装包袱的睡颜，在她的画中完完全全体现出。
一张，又一张，他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姿势，随意洒脱，没有贵公子的架子。
“画得真好。”凑来的黎莉忍不住夸赞，“她的画很有灵性，感觉画你的样子，笔中带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观察足够细致，笔锋回转得当，每一笔都很用心。
欧南把画重新收好，敛起完全显露的黯然，“上次让她帮我描个，她还说，给大白做连环画。”
“我很抱歉。”黎莉心底不由得升起愧疚。
“抱歉的话，就跟我说说，顾深远到底派你干什么，五年不见的人突然在我结婚后冒出来。”
黎莉深呼吸一口气，豁出去似的，“上次巴厘岛你看到的也是我，阿远不想你结婚，欧老曾放话说，你三十五岁没有孩子的话，股份就要撤百分之十。”
欧南眸底一暗，并不接话。
“阿远想让我拆散你们，他也只是想要百分之十的股份，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
“阿南，对不起，我没办法，你哥拿顾天威胁我，他心中根本就不承认这个儿子。”
欧南也只是点点头，“我有事先走了。”
黎莉却是在他出门前拦住，倔强的眼泪流下，“你信不信我？”
“不重要。”
“当年我推许意下水，也只是想证明，救阿远出水的人是我，许意压根不会游泳，可你们都认为我错了。”
几年前的事情，想起也只会让人徒增烦劳。
欧南静静听完，然后离开。
医院。
大白被阳光照得睡熟，尾巴圈起来，耳朵偶尔动下，似乎偷听两人的谈话。
在男人解释事情之前，云逸就做好心里准备，彼时她淡淡一笑：“所以说，你想保住她的手。”
“没有录像证明事情真相。”欧南只觉得她的笑太过刺眼。
刺眼得让人心疼，明明自己很难受，却要脸上带着笑。
这样对他简直是毒惩。
“嗯好，我知道了，本来也只是说着玩的，怎么可能要她的手。”她的话音禁不住颤抖。
为防自己下一秒抑制不了情绪，云逸伸手抚摸大白的脊毛。
房间里静的只有狗狗偶尔舒服得哼叻两声。
“你出去吧，把手续办下。”云逸背靠在柔软的枕头上，闭上眼睛，温温静静得仿佛只是得了重感冒。
“医院手续已经……”
“我是说离婚手续。”
她睁开的眸温淡，平静而轻易说出那句触碰男人底线的言语，没有丝毫犹豫和不舍。
“想也别想。”他面无表情盯着那张白净的小脸，“养好身体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这件事不可能。”
“是吗，那我对这个婚姻没兴趣了，红杏出墙也可以吗？”她抬手撩起碎发，吃吃笑着，“那我不离了，正好拿你的钱养小白脸。”
“也好，你养一个我弄一个。”他并不恼，不咸不淡道。
云逸不笑了，神情不加掩饰，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冰寒，“你困不住我。”
“是。不过，就算我把手续弄好了，你也没手签字吧。”
欧南并没有顾虑不能提手的事情，淡淡道：“至少需要两个月恢复期，这段时间……”
“这段时间我会休养好身体，前提是你不要在我眼前出现。”
云逸仰起小脸，笑得邪异，无限妩媚中透着冰般的凉，“反正我已经没有了手，生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见男人紧抿着唇，半晌也没有说话，她移开视线吗，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走了。”
她是在威胁他，拿性命威胁，就这么不愿待见吗。
良久，欧南才抬眼看了看偏上方的钟，胸口仿佛窒息，“有办法让你改变主意吗？”
“没有。”
预料中的回答。
他有生以来彻底懂得了害怕是什么滋味。
害怕看到她温静偏苍白的小脸，都被倔强同无情写满，字字句句都吐露漠然的态度。
即便是看一眼，心似乎被抽空似的，停了几个节拍。
“即便这样，我也想向你说明，你要是真想要黎莉的手只是一句话的事。”
他半眯着眸，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你们都是聪明的女人，冤冤相报不会了，而你太善良，没有她狠。”
只担心万一有天，黎莉失去手后，会加恨于她，这个小女人会受到报复和伤害。
他也恨不得将黎莉千刀万剐，可是……
等了许久，云逸才抬眸，不见任何情绪，平静道：“给我安排一个周围没有病人的房间。”
面对他的疑惑，又解释说：“我害怕晚上会做噩梦，吵到别人。”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
欧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那我抱着你睡。
每个晚上都会抱着她，怀中的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的，触感极佳。
最终还是忍住，他喊来了护士，安排到上等病房，隔音好。
转房的时候，看到这个小女人要自己下床，他眸一缩，二话不说就把她横抱起来。
怀里的人儿似有挣扎，男人不急不慢地陈述：“抱完我就走，不会让你看到。”
如此，云逸才不动声色地被抱到另一间病房。
“有事按铃，护士如果怠慢的话你不要憋屈，三餐按时吃，蔬菜纤维对恢复伤口有很大的帮助。”
欧南把之前从医生那里磨来的注意事项一一说完，已经偏晚了。
“你可以走了。”她淡淡道，“不要出现在我眼里。”
他轻轻点头，迈开笔直的长腿离开，留下的背影惝恍而寂寞。
云逸垂着眸，天花板上的吊灯投下一片阴影。
到了晚上十点，医院只有守夜的护士，周围静得可怕。
月亮在西边斜挂着，流入清清的白光。
病床上坐直的人，瘦削的双肩微微颤抖，如扇的睫毛抖动，垂下的眸晶晶亮亮，缓缓滴下一滴液体。
咸湿划过面庞，靠近唇畔，经过下巴，累积到重量才凝聚成滴落下。
“哇——”
云逸再也忍不住，压抑不了，泪如泉涌，怎么都止不住往下流的水，像是要把这辈子在眼底的眼泪都要哭出来似的。
呜咽沙哑的嗓音在房中荡漾，染着极浓悲伤的空气也在抽泣。
号啕大哭的声音震如瓶碎，似玉碎，泉水哗啦啦地扑在石块上。
颤动的左手抓着床褥，似乎已经在克制，如若克制都能如此伤心欲绝，肝胆痛裂，那若不克制呢。
灰暗中，手背感觉到湿润，她泪眼模糊看不到，直到感觉大白柔软的狗毛。
大白溜着小眼睛，像是什么都懂，它唯一能做的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安慰人类。
“啊唔——呜……我怎么办，大白，我、我该怎么办……”
“这只手对我来说……很重要……再也画不了，再也……”
她抽抽噎噎说不出话，闭上眼睛却发现被液体填充堵的慌，泪流得更快，难以呼吸。
夜深人静时，才能卸下坚强的包袱，骄傲如她，怎么会在别人面前流泪。
外处走廊，一双皮鞋悄然无声地踏过结接的地砖，颀长的身影在黑暗中停靠在门口。
这间上等病房隔音极佳，可男人还是听到隐隐约约，悲痛难抑的哭声，抽噎得厉害，呼吸不得通畅。
他的心头一紧，想推门而入，把哭泣的小女人拥入怀里，吻灭眼泪。
忽然想起那句，【反正我已经没有了手，生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她说得那么决裂，如果他真的要强行出现的话，她真的连命都不会要。
现在这个小女人却脆弱得不堪一击，哭得撕心裂肺。
欧南抿着唇，面色阴郁，慢慢靠背在白墙上，高大的身影微微弯着腰，皮鞋摩擦在地，他却觉得站不稳。
心不定，身也稳不住。
同黑暗媲比的眸无主地望着天花板，单手摸出烟，是常抽也不算贵档的澳洲万。
星星点点的火或明或灭，青烟如圈吐出，一点点燃烧着黑暗。
一站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