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迎蓉随意闲聊了半日，等到晌午的时候，端午节的赏赐也下来了。皇后娘娘体恤我有孕，除去我应得的份例，还特赐了我凌锦、浮光锦、苏绣锦各五匹，燕窝三两，松茸五两，外加三大盒肉棕。
皇后娘娘一贯重贤名，在这些小事情上，她从不会吝啬做人情。
我尚在病中，无法去给皇后谢恩，就命忆芙送了一份我昔日亲手所为的绣品去凤仪宫，聊表寸心。
然而短短两个时辰之后，就有两个内务府的姑姑来求见我。
我不知内务府的人会有什么事情。我命人将她们请进来后，二人对我行礼，言语吞吐地道：“娘娘！奴婢们……是奉旨来搜查的……”
我一听便不悦，我如今有孕，这起子奴才也敢搜到我宫里……心内这么想着，我还是对两个姑姑笑道：“姑姑们是来搜什么？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了，我这儿不会刁难。”
两个姑姑说话时本就紧张，看我神色还算和善，都不动声色地松一口气。其中一人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头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东西有问题，皇上下了旨让我们来查一查那些赏赐……”一壁说着，又一壁朝我赔笑：“娘娘莫怪罪，就算查出什么来那也是赏赐的不对，不是娘娘您的不对。”
另一个姑姑又拿了一个烫金的腰牌给我看，类似于刑部的搜查令。
我这才听明白她们的意思，想来是因为我有孕，她们不敢放肆，还十分紧张生怕得罪我；若是在旁的嫔妃宫里，怕是就拿着腰牌闯进去翻箱倒柜了。
然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惊骇——怎么，是皇后娘娘的赏赐有问题？
而且，这两个姑姑奉旨搜查，也是奉了皇帝的圣旨，而不是皇后的懿旨。
怕是……皇后娘娘那边出事了。
我遂让迎蓉领着她们去库房里，把今日收得的赏赐都翻出来搜。两个姑姑很是客气，小心地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抬出来，查过后又一件一件放回原位。且她们只搜今日的赏赐，其余的东西碰都不敢碰。
这样搜查了一个时辰才完事。两个姑姑又对我赔笑道：“叨扰娘娘了！您这儿一切都好，什么问题都没有……”
我笑道：“无妨，你们也是奉旨办事。”我想一想，又塞给她们几张银票，低声问一句道：“姑姑们可知，皇后娘娘到底出了何事？”
“这事儿都传遍了！您在宫里养病，不知晓外头的事情！”她们并不掩饰，一一详细地与我道：“今儿皇后娘娘分发各宫的赏赐，延禧宫的人刚接了赏，就在送赏的公公面前把东西拆开了，说里头有‘大忌讳’的东西！多少个奴才都看得清除，是延禧宫的人把东西拆了说有问题，而那些东西就在凤仪宫的公公手上端着……就在当面上把话说开了，一点儿也抵赖不过啊……”
我一听就惊住了，延禧宫……那不是娴容华的地方？我忙追问道：“是什么东西有问题？”
“熏香！”姑姑眼睛里闪过一丝惧意，道：“原本是普通的赏赐，分发给妃位以下嫔妃的就是苏合香、鳄梨帐中香这两样，可没想到，娴容华刚接了赏赐，还没谢恩，就一手把盒子抖开了说里头的香料不对……后来娴容华做主把两个送赏公公扭送内务府，又当面请内务府的管事来查验，这一查……”
我瞪大了眼睛听下去，只听那姑姑道：“那里头混了迷迭香！”
迷迭香……
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迷迭香产自西域，其效为暖情，男女****之时会身热情动，把持不住……这样的东西是秽物，只有京城的妓女才喜欢用，嫔妃用了就是媚惑主上，是断断不容许出现在宫里的。
上一次我用了避孕的药丸被夏侯明惩治，宫里的嫔妃们就嘴碎地编排流言，说我用的是什么暖情香。不过那只是流言而已，意在中伤我，皇后和皇上心里都清楚我到底犯了什么错，对嫔妃宫女们的胡话是不会管的。
要是我真的用了暖情香，不用夏侯明动手，皇后就能按着宫规将我废入冷宫了。
“延禧宫里的赏赐有问题，皇上怕别宫的赏赐也不对，就下旨命彻查……”一个姑姑又接着道：“若不是娴容华当场识破，日后就不知要受多大的冤……这赏赐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现在皇上正在凤仪宫里，很是动怒呢……”
凤仪宫的事情，她不说我也能猜出来。这次的事情，看起来就是皇后把大忌讳的东西塞进了延禧宫里，意图来日陷害娴容华；可没想到，娴容华当场就辨认出来，给抓了个正着。皇后遂百口莫辩，皇帝也气得不轻。
两个姑姑还要搜查别的宫殿，就匆匆告辞了。
我得知这事情后，心内一直惊愕。两个姑姑走后，小连子他们也早出去转了一圈，把该知道的都打听了回来，和我道：“这事儿闹得真大！不仅娴容华，连近来受宠的李贵人和兰婕妤都未能幸免……那幕后之人，是要借此香料党同伐异，将她看不顺眼的人全除了……”
小连子喝了一盏茶喘口气，又接着道：“还多亏了娴容华把事情抓出来，否则……到时候受冤的就是一大片的人。娴容华的运气太好了，那迷迭香，原本是稀罕东西，很多人只知其名而不识其物。但偏偏娴容华身旁的一位老嬷嬷精通医理，她稍稍一闻就知道不对劲，就给抓出来了。”
我只冷笑道：“这事儿也太简单了。那个嬷嬷真的那样厉害？皇后若要下套，也不该这么拙劣吧，还叫人抓个正着。”
小连子笑道：“谁说不是。那迷迭香连好些御医都不认识，可那位桂嬷嬷年轻时曾去往西域，这才瞒不过她。要么怎么说娴容华运气好！”
我心内仍然不解，想一想又不得头绪。我只好问小连子道：“那现在凤仪宫里怎么样？”
“没怎么样，皇上半个时辰前走了，怒气冲冲地。皇后娘娘不敢出宫门……”
我缓缓点头。我虽看不透这次的事情，不过……到底是别人的事，让娴容华和皇后闹去吧，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迷迭香的事情，搅得满宫不宁。现下查出是皇后的问题，但皇上也没说怎么处置，只说要“接着查”。至于皇后，她没有被禁足，而是称病闭门不出。
嫔妃们都不必去凤仪宫晨省了。然而，并没有多少人敢议论此事，说些折损皇后的话。皇后积威甚重，即使出了事儿也不是那些妃妾能议论的。
五月初十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定论，是内务府掌礼司的内监刘远认了罪，说是他取香料的时候错取了迷迭香。
彼时我仍在宫里静养，我发哮喘之后躺了好几日，如今才能渐渐下榻走动。文盈盈来求见我，正和我商量九州食客的琐事。
小连子把迷迭香的事情和我们禀报，道：“皇上斩了刘远，这事儿就算揭过了。”
文盈盈见殿内没有外人，就冷笑道：“查出迷迭香，对咱们来说不是个小事，对皇后娘娘来说就是小事了。”
文盈盈的赏赐里并未发现迷迭香，不过她看到兰婕妤等人都受了牵连，庆幸之余也十分惊恐，心里亦是恼恨皇后。
她说的不错，皇后在宫内势力庞大，刘远也只是个肯为她卖命的人而已。迷迭香是污秽东西，这事情闹大了就是皇家丑闻，不仅皇后难堪，皇上也要没脸。这个时候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奴才来背黑锅，最好不过。
我又问小连子道：“皇后娘娘如何了？”
“皇后……”小连子顿了顿，才低低道：“明面上，这事儿和皇后没干系，是下头的人做事不小心。只是……皇上在凤仪宫里说了一句话，说‘皇后身子不好，以后有什么事就交给懿妃与宁妃吧。’”
我和文盈盈皆是一滞，而后才恢复如常。皇后被夺了宫权了……这也是情理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刘远替她顶罪，可皇上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惩治，对皇后来说是罪有应得。
不过……
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呢？
这个事情就是不对劲啊！
因为，就算是夏侯明认定皇后有罪，那也不会这么处置她……现在是什么时候？夏侯明是在暗中筹备着要瓦解司徒氏，皇后的母家威北侯家正得重用，皇后也必须在宫中和太后抗衡。夏侯明怎会夺了皇后的宫权？
还有，就算夺宫权，那也不该把这块馅饼送给懿妃啊！
我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我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又想起来数日前，皇后传召我去凤仪宫里……
那时候，小安子过来宣旨，说令懿妃协理六宫。
但是小安子又说，皇上要带话给皇后娘娘。
难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么？
但不论怎样，我这一次未被卷入其中，我是看不清楚的。
或许只有皇后娘娘知道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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