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陛下前来有何指教。”祈云筝语气凉凉,虽恭敬,听起来却别有种讽刺意味。
封凌霄抬眸,冷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煞费苦心挑起这场战争,现在却要去为白竞天退敌?”
“是又如何。”
封凌霄眸色沉沉。“白竞天许了你什么好处?”
祈云筝弯腰压在桌子上,笑盈盈与他平视。“权势地位,荣华富贵。”
封凌霄不喜欢这样的笑容,她笑的越是明媚,心思就藏的越深,根本无法得知她说的是真还是假。“你不报仇了?”
“不报了。”祈云筝坐下,悠荡着一脸的知足识趣。“白竞天视我为心腹,在天京城这地方,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支手遮天……哪有人会放着安乐日子不过,跟自己过不去的。”
“你说的是真心话?”
祈云筝托着腮,笑的可开心了。“陛下信什么就是什么,我真不真心又有何关系。”
封凌霄重拍了一下桌子,震的茶具丁当响。祈云筝也不笑了,端身坐直,漠漠然看着他。
从来没人能给她委屈受,他能。
她不是他的对手,她忍了。他威胁也好,逼迫也好,她照单全收,他总不会还指望她腼着脸讨好他哄着他,求他再扇她一巴掌吧?
“你帮白竞天就是与我为敌。”
祈云筝低眸,淡静的侧颜有种温柔。她主动请战是因为想要兵权,白竞天肯给是因为信任她,他信的越深,死的越快,哪里是在帮他?这件从开始便利益分明的事,他居然来质问她,这是对她怀疑到何种地步。
幽然若静的眼底浮掠过一缕凛凉,眉间逸泄出傲色。“与陛下为敌,又如何?”祈云筝牵起淡淡的笑,横眸瞥向他,又见挑衅。
封凌霄握碎了茶杯,也不知他窝了多大火气,把碎片都攥进了掌手。祈云筝看着淌下来的血,眼中冷色消融,起身绕过去,拉过他的手。封凌霄扬首望着她,余怒未息。祈云筝好似没有察觉他的视线,专心的把他手掌的碎片一块一块挑出来。
“你气的是我,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只要是人,受伤都会疼,伤着要用药要养,他就算不怕疼,也不怕麻烦吗?
封凌霄望着她没有说话。
祈云筝用茶水冲净他手上的细碴,去取止血消炎的药,刚转身,封凌霄拉住了她的手,很轻。
这一下子仿佛握在她的心上,温温热热,把她的心融成了一滩水。
“你如何得知祈云筝已死?”
祈云筝闭上眼睛,莫名好笑。这突来的温柔,原以为是感动,想不到还是为了他念念不忘的人。“陛下现在再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我要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祈云筝挣开他的手,转身,冷然道。“你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查?封王该不会连这点本事也没有。”
封凌霄原本已经缓和的神色因为她不友善的态度又阴沉了许多。“你不说,是不知道,还是不敢告诉我。”
“你猜。”
封凌霄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躯逼压下来,岂料祈云筝伸出手帮他理了理衣襟,轻描淡写打散了紧绷的气氛。封凌霄发不出火,干瞪眼睛也无聊,轻轻挥开她的手,对这样的相处模式很是厌烦。
祈云筝去拿药,帮他涂好,又用纱布缠了起来。封凌霄没有抵触,很配合,只是看到她故意把纱布缠成球,眉头微微皱了下。
“想知道,明天跟我走。”她抬头看着他,怀了诡诈的笑。
封凌霄看着她自信且狡猾的表情,眸色深沉,只是沉默。
次日清早,祈云筝启程出发。皇宫外面整齐列阵,气势恢弘。白竞天洒酒祭天,为众将壮行。小橙子紧跟着主子站在一群披甲带盔的士兵当中,时不时转动脑袋东张西望。
“姑娘,皇上会来吗?”她小小声问。
祈云筝望着正在慷慨陈词的白竞天,神情疏懒,压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如今在封王心里就是个没信用的大骗子,信她就好比在进行一场五成胜率的赌局。封王高傲的自尊必然不允许再上一次当,所以他最有可能做的选择就是——不赌。
喝过壮行酒,君臣拜别。李鹏程上马,号令三军出发,大军沿着正东方向的大道笔直走向城外。
祈云筝有专用的马车,陆九真亲自负责护送,风流倜傥的少将军一身戎装倾倒了不知多少少女心。姑娘们在道路两旁挥泪与他送别,这景况倒有点像他一个人的送别会。
马车即将过城门,祈云筝掀起车帘,向外面望去。
他果然是没有来。
早料到的事,却自欺还有回旋余地,不死心。
兴许他正在赶来的路上,兴许他有事耽搁了,兴许他忘了时辰,兴许是太早没有起床……她到底要为他找多少借口?
祈云筝放下帘子的时候,小橙子清楚看到她眼中的失落。她张了张嘴,却又有硬生生把话咽回去。主子是多要强的性子,哪会需要她来安慰。她一定是早知道皇上不会来了。
马车出了城,越行越远,外面已经听不到人声,只有马蹄铠甲发生的声响,苍凉的感觉让人心生愁思。
小橙子突然哭了,她想掩饰,可是眼泪越掉越凶,她拼命用袖子擦,怎么擦都擦不完。祈云筝坐到她那边,搂着她的肩,轻轻拍。“好端端,你哭什么?”
“战场那是多糟糕的地方,白王干嘛让你去嘛……”小橙子呜咽不止,抽抽答答。“皇上先前对你那么好,怎么忽然又不管你了……咱们这趟出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她哇一声哭倒在祈云筝怀里。
既然这么害怕,又何必硬跟着她来?祈云筝叹了口气,摸着她细细软软的头发。“既来之则安之,有勇猛果敢的少将军在,主子不会拿你挡刀子的。”
“喂喂,我可听到了啊!”
小橙子听到陆公子在外面抗议,扑哧又笑了。“对不起,姑娘……我又净想些没用的……我跟着姑娘,一定好好照顾姑娘,保证不会再哭了!”
祈云筝看她含着泪努力开心的笑,确实有些不忍心。战场是个杀机四伏的地方,不要说她了,就是身经百战的老兵重上战场也是抱着有去无回的觉悟,她会害怕也正常。
的确是难为她了。
“荆峡关内有座小镇,镇上卖一种棉棉软软的糖,入口即化,我们会路过那儿,到时一起去尝尝。”
“入口即化?像花生酥一样?”
“唔,不太一样。”
“那是什么样子?”
“见到你就知道了。”
路途虽远,虽艰,但有沿途风景欣赏也是不虚此行。既来之则安之,离开了天京就不该再挂念留下的人……是不是呢?封凌霄。
已然远在百里之遥的京城,愚王府里,封凌霄在房间发现云筝留下的书信。他把信拆开来,力蕴疏狂的字迹跃然在纸上,与那个人何其相像。
原来,她早知道他不会跟她走。
见字如面。
陛下发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很郁闷吧,心里的想法都被这个女人看穿了,就算人走远了一样能给你添堵。你看,我略施小计就逃避了你的问题,你还是没能问出想要的答案。
封凌霄看到这里,第一反应就是把信团废扔的远远的,但信上接下来的那句话制止了他。
千万别把信弄皱了,这是我第一次给陛下写信,就算不耐烦也请念完,毕竟这是祈王的笔迹,留下来还能做个纪念。
可恶的女人。陛下刚刚这么想了吧?我又猜中了吗?可惜你我相距已远,陛下想找我出气,怕是得找匹快马日夜兼程才追得上。别上当哦,这也许是我的激将法。
她写了半张纸就全是这些废话?封凌霄是越来越搞不懂她。她确实很有本事,多疑如白竞天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但要说她最厉害的本事当数撩人心头之怒。如何惹人生气却又教人无从发泄这件事不会有人比她更擅长。
封凌霄按捺性子继续往下看,她大胆的把他的名字写在信上,就这么确信这封信不会落到别人手上?
封凌霄,我把解药落在徐掌柜那儿,此战不知何时退敌,兴许过了时限我就回不来了。你不来送我,那么也就不要来找我,估且当我跟阎王打了个赌,若我没命回来算我输给天意,若阎王留我一命,回京之时,你想知道的事情、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等我。
封凌霄满腔的怒气被一种压抑窒闷的情绪取代,他目不转睛盯着信尾的那两个字,运笔坚定决绝,一如她的人。
等我。
她希望他陪她去,但她最终也没有当面告诉他。她知道他不会去,所以干脆不说,于是她留下这封信,开出诱人条件要他等她——
她料到她走之后他会离开,所以以此相诱。
不想他走,抑或者害怕他走。
封凌霄把信折起,沉默良久,似乎终于从信上窥见到了她的秘密,不置可否的哼笑。“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