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筝把茶原封不动放回去,宇文卓看到了,笑意略深,凝着她的眼神中也多了趣意。“先生好本事,能查的这么清楚。”
“娘娘可是承认了?”
“我也只能认了,不是吗?”祈云筝说的无奈,可话峰一转,唇一扬,就变了另一种味道。“先生查到的正是我与封王相识的经过,而后来,封王送我到白国,命我接近皇上,这些事先生也是知道的呀。”
宇文卓的笑意微变,他花了三个月时间查到的事情,经她三言两语就失去了价值。
祈云筝故作不解的问道:“先生怎么突然变了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么?”
“……”宇文卓重新定下心神。“诚然,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但你既受了封王的命令,为何中途倒戈?”
“云筝反问先生一句,若是皇上背弃于你,你还会效忠于他吗?”
宇文卓目光灼灼,定定直视着她。“在下认为,娘娘没有说实话。”
“先生以为的理由是什么?”
“围场兵乱。”
“那是二小姐与我过不去,先生是知道的呀。”
“大公子的死?”
“恃才傲物,咎由自取。”
“王府壮大,霸朝堂,主兵权。”
“这些都是皇上的旨意,先生难道也要责难于我?”
“你与祈云城勾结。”
“天地良心,祈将军是不请自来,我没有不物尽其用的理由。”
宇文卓见她应对自如,忽然没了下文。祈云筝看着桌上仍然冒着热气的茶,眼底清辉浮漾,淡静沉着。
“当日诸王攻破天京,祈军从天而降也是不请自来?”
祈云筝笑了笑,没有立即回答他。如今再说起那件事,明白人都知道在白竞天临危之迹出现救了他的人是她,如此想来,值得怀疑的地方确实不少,可……云城出现的时机怎么也联系不到她身上吧?“祈将军赶来参加太子满月盛宴,他会出现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呀。”
宇文卓一怔,意识到自己心急,犯了大错。
“先生似乎还没有准备好。”想揭她的底,仅凭这些还远远不够。
宇文卓脸上的笑容没了,向来儒雅的气质添了份乖戾。“娘娘是否愿向在下坦白,你的所作所为并非为皇上,而是另有目的。”
“是又怎么样?难道先生就没有所图?”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他想跟她斗,无妨,尽管放马过来,她会让他死而无憾。祈云筝起了身,俯视着他,笑容犹在,却是冷的没有温度。“先生与其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我身上,不如多替皇上分忧,尽一个谋士的本分,莫要因为我一个人毁掉你半世英明。”
“如果比起皇上在下更重视娘娘呢?”
自寻死路,不值得同情。
祈云筝摇头笑笑,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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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小橙子把洗漱的水倒掉以后回来,见主子倚在塌上,还没有睡的打算,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小橙子把盆子搁下,瞧主子的眼神好半晌都集中在一点,没有动过,可是她看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呀……这莫非是在发呆?
诶?
别人会发呆,她就经常发呆,可是她家主子不会啊。她从来都是当机立断,不会犹豫的。什么事让她这么费神,这么想不通呢?
“小橙子。”祈云筝坐起来。“给我拿件衣服,我要出门。”
“出门?现在?都这么晚了,姑娘要去哪儿啊?”
宇文卓咬住她不放,对她身边的人也不会放过。他能查到定澜,查到她和封凌霄的相遇,也就有可能追查她与“仆人”的关系,猜透封凌霄身份。哪怕这个可能微乎其微,她也不想冒险。
祈云筝没有回答小橙子的问题,接过她递来的衣服穿上,匆匆挽起头发,便出门去。
“姑娘,你等等我啊。”
“别跟来。”
“啊?为什么?”
说话工夫,她就走掉了,留小橙子在院子里一头雾水。
祈云筝从王府侧门出来,留意四下动静,快步沿着墙下的阴影走。为防宇文卓派人监视她,她在交纵的巷子绕了几个来回,确定没人跟踪之后才去了别苑。
祈云筝出门时就已经不早,到了这儿已近子夜,她以为他一定已经睡下了,可到了以后才发现他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喝酒。
祈云筝远远看着他,一个人深夜不睡独自喝闷酒,萧索,孤独,怀着沉重心事无以排遣……他这么一副样子,她看着也不好受。
一点误会,一句话就能说清楚,但是没有机会说。难道在他狠心伤她的时候告诉他她是祈云筝,用这个理由阻止他,向他摇尾乞怜,等待他又惊又喜抱着她,恼恨忏悔,最后皆大欢喜?
不是这么简单。
那样的结果不是她要的。
祈云筝没有再向前走,折断树枝发出声音。封凌霄听到动静,回过身来。“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他看到了来的人,剩下的话消失在沉默中。酒气薰染的眼眸刹时清醒,原有的一点点温度被寒气取代,冷的残酷。
看,他这么种态度,她怎么说得出?她甚至都不该来这儿,他是死是活跟她有什么关系。祈云筝错开视线,看着叶片上浮着的淡淡月光。“宇文卓回京城了,他要对付我就不会放过蛛丝马迹,你尽早离开吧。”
封凌霄扯动唇角,尽是讽意。“你让我等你,我等了,你欠我的解释没有说清楚,现在又让我走?云筝,你以为你是谁?”
“陛下还需要我的解释吗?”
“不需要。”封凌霄冷冷道:“但我好奇,你究竟准备好了什么样的谎言。”
祈云筝低眸,沉默片刻之后,远凝着他,用半天玩笑的语气戏谑道:“我就是祈云筝,这个怎么样?”
封凌霄的眼神冷的更深了,杀气在肃冷中复生。
果然是不信的吧。祈云筝细思量,自己也笑。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与真相无关,不是她对他坦白一切就能解决。他们之间缺乏信任,不是他不信任她,而是她不信任他。
她不信他的感情,不信他爱的是“她”。
祈云筝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是祈国的王,在本身之外有太诱人的附加价值。倘若她只是一个女人,他还会注意她,还会爱她吗?就像他说过的,他的感情最初源于征服欲,因为求之不得,所以不可自拔,如果轻易得到了,他还会陷的这样深吗?这样的感情真的是爱情吗?
她觉得自己是可笑了,迫切想要挽回一切,满怀激动回来,可见到了他才发现这些其实不是她想要的。祈云筝已经死了,有关她的一切都应该尘封,抵死纠缠维系一段面目全非的过去,对他或她都已经没有意义。
弃之不可惜。
“封凌霄,你为什么不能忘了她?”她慢慢移步向前走。“这个女人没有成为你的妻,直到死都不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她怨恨的是她的丈夫,痛惜的是他们的儿子,和你没有一丁点瓜葛。从生到死,你都没有参与过她的人生,却把她视为此生挚爱,岂不可笑?”
“闭嘴!”
“爱情两个字可以让你卑微至此。”她停在他面前,俯视着她,语气冷到了极致。那种深深的讽刺,深深的不屑,尖锐的刺进他心里。“封凌霄,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放下,离开,再简单不过。
牵绊的线已经断了,不需要再修补。他当祈云筝已死,她收下他的厌弃,从此一刀两断。
封凌霄眸底闪过狠厉,待要起身,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祈云筝缓缓抬起手臂,看不见的粉末弥散在空气中,她笑,笑的好不得意。封凌霄恨透她的小把戏,摧动内力冲破禁锢,却发现不起作用。
“别白费力气了,这药粉是专为陛下配制的。”祈云筝的手抚上他的脸,深凝着他充满恨意的双眼。她大概生来就是一副招人恨的体质,不然怎么每个跟她有关系的男人最后恨不得杀了她?
她俯下身,扶着他的肩,幽幽合上眼睛,碰触他的唇。发丝散落,遮掩住羞涩,盈漾在胸间的浓浓情绪是连她都吃惊的温柔。
封凌霄嫌恶的皱起眉,奈何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为所欲为。她用舌尖刻画过他的唇形,舔吮,轻咬,放肆而熟练的品尝他的味道,蓦地,她的动作顿住,低垂的眼帘映着一抹痛意。封凌霄咬住了她的唇,狠心的留下一个深深的齿印。
药效退的好快。
她抬眼望着他,看着他的嫌弃与厌恶,忽视嘴唇裂开的刺痛,弯起深深的笑容。
他是不是也太不懂情趣了?女人主动吻他,就算不情愿好歹也配合一下,咬她……这是有多么讨厌她啊。
祈云筝对着他不甘含恨的眼神,笑的虽然轻松,可心情一点也不轻松。对她来说,这个世上最没用最多余的就是感情,所以她不需要懂,不需要有,可她却眷恋着他的深情。
在她将死之时,在她尝尽了人性的冷漠无情之后,他的感情是她体会到的最后一点温暖,而现在,她只能放手,也必须放手。
她抓紧了他的衣服,而后又松开。
眼底掠过清凛的决绝,祈云筝一眼都没再多看,绝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