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发病,所有人都觉得皇上大概是不行了。皇上休了早朝,日常政务都在寝宫里头处理,而寝宫里头除了祈云筝,皇上不见任何人,也就意味着,朝政大事都掌握在她一个人手中。
因为这样,朝中大臣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活似她把皇上挟持了,要谋朝篡位。
程敬每天都来寝宫求见,把门的人是他亲儿子,可他死活就是进不去。这天赶巧了,他来的时候祈云筝正从里面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火花飞溅。
“云筝,别以为你魅惑了皇上就可以一手遮天!有老夫在,绝不会让你猖狂下去!等着瞧吧,你得意不了多久了!”程敬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祈云筝望着他走,回头跟人家儿子聊起来。“小风啊,你爹老是这么大火气怕是不行,人年纪大了,肝火太旺各方面都会失调。”
程煜风嘴角抽了下,对小风那个称呼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
“你有空回去劝劝他,何必一根筋非要跟我斗呢?斗得过么?”祈云筝挨在他身边,拨着指头帮他算。“你说他能用的手段能有什么,上书弹劾,封凌霄理他?栽赃污陷,他玩的过我?就是一不做二不休,他也得先琢磨琢磨请一位什么样的高手才能杀得了我……你说是不?”
程煜风转头看了她一眼,默不吭声又转了回去。祈云筝笑睨着他,瞅了他好一会儿,程煜风实在是憋不住了,才说:“家父治不了你是因为皇上护着你。”
“这话我不同意了。”祈云筝负手在背后,迈着步子闲闲然往前走。“要不是封凌霄碍着,我处理他也不过是一把刀,一味药的事儿。”
程煜风面容一凛,这话别人说来他只会当是一个玩笑,但她即使用玩笑的口吻说来他也会心惊,因为,把一句话变成事实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
祈云筝走到台阶边上,回头冲他笑笑。“令堂虽然死心眼,喜欢打些小算盘,但还算是敬忠为主的良臣,只要他不来惹我,我是不会动他的。”
程煜风明白她指什么。父亲在暗中运作,想要除掉她,这件事他多少知道一些。她之所以没有拟策应对,一来这些对她还不构成危胁,二来她也是实在没把父亲放在眼里。“我会劝他。”
祈云筝微微一笑,信步走了下去。“小橙子人在封都,有心去见她一面吧。”
“……”
祈云城和她吵了架,但还是把旭儿送到她身边来了。小玥儿和哥哥久别重聚,越发的粘他,一天到晚的腻在一块儿,只差没拿根绳子跟他绑在一起。
从封凌霄那儿回来,祈云筝停在院子门口,看着两个孩子趴在桌子上玩,想着心事。
祈旭回来,见着她,什么也没有说。他本来就是内敛的性子,不擅于表达,而他又格外懂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就是有事也只会闷在心里。
为了封凌霄这病,她也没有时间跟他细谈,而且她实在不擅长拿自己的事给别人当故事讲,何况成年人的事对孩子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拖的久了,他不问,她也就不想说了。
“娘!”玥儿看见她,拿起桌上的纸跑过来。“哥哥教!这是鱼鱼!”
立了秋,地上有落叶了,祈旭跟她捡叶子,用树叶拼画。祈云筝摸着女儿的头,望向祈旭,那个小小的身影异常挺拔。
祈旭懂事,但有的时候,一个孩子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会让人心疼。祈云筝领着玥儿走过去,玥儿蹦达到哥哥身边,紧紧攥着他的手指。
“昨晚你又没回来。”
“忙啊。”
祈旭轻轻哼了声。“再忙也得吃饭睡觉,看看你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哦?儿子知道心疼娘了。”
“别乱摸我头发!”
“我是你娘,摸一下怕什么。”
“不准摸!”
“哥哥,摸摸!”
“玥儿……”
祈云筝帮着玥儿爬到哥哥头上去,玥儿抱着他的脑袋摸的咯咯直笑。祈旭敢对祈云筝大呼小叫,唯独对妹妹没招,她骑在他肩上,他还得小心扶着她当心她摔下来。
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祈云筝下午有事,只简单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就要走。祈旭把鱼刺挑干净,夹到妹妹碗里,横眼看了看娘,思量了下,在她走出门前闷声提了句。
“舅父好像还没有走。”
祈云筝回头,看他专心给玥儿夹菜,刚刚那一句好像根本不是他说的似的,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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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云筝去了一趟吏部,办完了公事,出来到街上,打发车夫先回去,独自去了向阳街的酒楼。
街上的酒楼有很多,但名字叫酒楼的只有一家。祈云筝进了堂,往柜台上面摆了件东西,掌柜看到立即从里面出来,给她行了个礼,领她往后院走。
“主子!”
绿衣女子从楼上跑下来,高兴的把她抱个满怀。
“我都在这儿等了好些天了,你总算来了。吃过饭了吗?我怎么看你变瘦了?皇宫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我这就去做几个你爱吃的菜!”小橙子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风风火火的就要去张罗。
“我吃过了。”祈云筝把她拽回来,仔细打量她一会儿,才往楼上看去。“云城在吗?”
小橙子犹豫了下,点点头。“在是在,不过心情不太好。”
“我上去看看。”
祈云筝上了楼,找到云城住的房间,正要敲门,想了想,直接推门进去了——好浓的酒气。
屋里挂着布帘,黑不隆冬的,祈云筝走过去把布帘扯下来,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把屋里的浊气带了出去。
床上的人被光线刺了眼睛,不胜其烦的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祈云筝走到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在他身后坐下。来人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气息,祈云城有所察觉,睁开眼睛,却是一动不动。
“还生我气?”
“……不。”
“那怎么不来找我?”
他对她发了脾气,说了那么多害她伤心的话,他怎么有脸……祈云城握紧了拳头,平复下躁动的情绪,坐起身来。
祈云筝回眸瞅着他,而后笑了笑。祈云城看到她笑,一脸的不痛快,但最后也还是跟着笑了出来。
那天,他走了就后悔了。
或许是因为发现她说了谎,他被她对封凌霄不能忘情的可能激怒,连最起码的判断都失去了。就算退一万步,她也绝不会缠绵感情甘心屈就于人。封凌霄对她好,她若不需要,又有什么稀罕。
他误会了她,错怪了她,乱发脾气走人……知错了,后悔了,又怎么有脸再回去。可是,她来找他,好像根本不记得那天他有多混账。
“陪我喝一杯?”
“好。”
小橙子准备了一桌子菜,叫掌柜把店里的沉酿搬出来。祈云城尝了今天这酒,直说小橙子小气,拿劣等的酒来诳他,小橙子理直气壮,好酒是拿来品的,他那种暴殄天物的牛饮法,不给他搀水就不错了。他俩争执着,祈云筝第二碗酒已下肚。
小橙子酒量浅,陪着喝了两杯就晕晕乎乎,扶着墙找床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下子安静很多,不过他们早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祈云城给她倒酒,时不时喝一杯,剩下的时间都在看她。
“你跑来这儿,少卿知道么?”
“嗯。”
“摊上你这么不教人省心的主子也够他受的。”
“惹他抱怨的最多是你。”
祈云筝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祈云城凝着她的笑容,思索良久,才问:“你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该走的时候自然会走,不过,”祈云筝端起酒来,凝着净透的液体,波纹在眼中倒映。“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祈国。”
“你要报仇,我不会阻止你,跟我回祈国,我们一样可以——”
“祈云筝已经死了。”祈云筝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是不容拒绝的严格。“如今的我跟祈国没有半点关系。”
“……”
“跟云锦和白竞天的仇,我一定要亲自来报。”祈云筝轻轻握住他的手,幽静的目光漾动一缕温柔。“等这件事了了,我一定去祈国找你,如果到时候你仍然不改心意,我可以依你,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是她的弟弟,是她唯一承认的亲人,她永远不会站在与他对立的一面。
祈云城看着她的手,低垂的目光裂开一丝心疼。他其实知道,她对他始终都是姐姐对弟弟的关爱,纵容,她愿意成全,可他真就能够忍心勉强她?
祈云城不想在她面前泄露太多心思,打起荡然笑意,掩去黯然之色。“以后的事先不提,我既然来了,就一定会把你平安护送出封国。”
“只要你不怕回去晚了被少卿骂个狗血淋头,我是没有意见。”
“说定了!”祈云城端起酒来,整碗干掉。“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回去!”
“跟我一起?”
祈云城抹了把嘴,阴恻恻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