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突厥王阿史那之后,卧莫儿王,东鲁王等随后也到达天京。天京城有白军祈军戍守,各国随驾的兵马驻扎在五百里之外,各国君王只带近侍入城,百万雄兵分据天京城外的阵势,惊心动魄。
白王在西殿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国君,相较于隔日即将举办的太子满月之宴,今晚的宴席随意许多,在座的只有众位国君及信臣。
“咱们这些人今天聚在这儿,都快赶上十年一度的泾水之约了啊。”卧莫儿王为人爽快,说话声音也特别宏量。
“我听说祈将军也要来,怎么不见他的人?”突厥王对祈云城慕名已久,见他人没到,颇觉遗憾。
“祈将军途中出了点状况,晚两天到。”白竞天说完,给陈福递了个眼色,陈福会意,欠身退下。
宴席围成一个圆,封凌霄和夏微岚坐在下首,正对着白竞天。相较于白王身边的亲近融洽的气氛,他们这边就显得十分生硬紧张。封国与苗疆大理接壤,为争国土常有磨擦,大理王正襟而坐,目不斜视。他的手搁在桌子底下,不曾碰过酒菜,表情严肃,不免教人担心他会不会突然从桌子底下抽出兵器杀过来。夏微岚这边的楚王则是苦大仇深的远远盯着白竞天,两家明明是姻亲,看起来却不怎么友善。
不过,气氛再紧张,也影响不了他们两人谈笑风生,夏微岚不知是醉了还是装的,半躺在封凌霄身上,就怕人家不知道他身上没骨头。“凌霄兄,你不觉得这里很不对劲么?”
封凌霄不着痕迹的看向一侧,很快收回目光。
“宴席上没有舞姬助兴也就算了,侍酒的宫人也没几个,咱们在的这个花园在内宫正中央,可是一点光亮也瞧不见。”夏微岚瞧着周围那一棵棵枝杆笔直的大树,啧了啧。“黑漆漆的,一个侍卫也瞧不见,反而让人猜想是不是有大批人马伺机而动。”
“你想太多了。”
“是吗?我倒觉得白竞天干的出来呢。”
正所谓宴无好宴,在座的诸位君王心中怕是也有数,不然也不会都像商量好了似的,每个人都带着十数万大军前来。白王的邀约,来是冒险,不来是胆怯,没人愿意拿性命冒险,也没人愿意被小瞧,诸王来这一趟怕是都伤透了脑筋。
“皇后娘娘到!”
封凌霄肩膀微僵,呼吸也在一瞬间静止。原本漫不经心倚着他的夏微岚起身正坐,望着密树丛立的后方徐徐缓进的皇后御驾。
想当初,祈王诏告天下,传位于这个十余岁的少女,天下人皆以为祈国将近败落。祈云筝做了一年不上朝不露面的皇帝,朝政交由尚书府打理,她这位新皇不但对政事不闻不问,而且奢侈无度,不到一年时间便散光了国库。各国静观了一年时间,认准了这是一个亡国之君,当时距离祈国最近的南国起兵了。
那场战事,诸王都是记忆犹新。南国长驱直入,祈国溃不成军,眼瞅着南国就要攻入京城大获全胜,不知为什么,这场战事无声无息的偃息了,攻进祈国腹地的南军再没了消息,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而后,南国纳入了祈国属地。
南国兵败的原因到如今仍旧是个迷,后来他们也只能猜测,祈云筝使了诱敌之策,将南军一网打尽。
南国灭亡之后,它的几个属国一个接一个自立为王闹了起来,封国受战火牵连,不得不发兵镇压。封凌霄集十五万大军亲征,平定战乱,却在墉城之役被祈云筝钻了空子,夺了数座城池。
祈云筝在夺来的城上以剑书刻了“唯我独尊”四个字,如此挑衅,封凌霄哪会任她猖狂。祈封两国大战,祈国为守,封国为攻。兵法云,攻城当以数倍于敌人的兵力方胜,可封凌霄没把这个只会在人后使阴招的小姑娘放在眼里,拟万全之策,以十五万敌二十万。
祈军虽是守城,但夺城不久,防卫不严,封军士气饱满,勇猛难当,只用三天时间就破开城门,但当封军入城时,里面却已然是一座空城。封凌霄得知这个消息明白中计,祈云筝在他攻城的时候抄了他的后路,随军粮草尽毁,不得不搬师回京。
祈王的名号是实实在在的战功打出来的,一个女子,先天弱于男人,却以强悍之姿傲视群雄,又怎会再有人敢小瞧,又怎能不对她肃然起敬。
突厥王,卧莫儿王接连起身,自恃甚高目中无人的蛮族之王,只有在面对真正的英雄才会表露敬意。“祈王!”
东鲁王,楚王,包括一直阴沉不语的大理王,此时都站了起来。他们称“祈王”而非“皇后”,或许正是因此,白竞天才不能容她。
“祈云筝”戴着宽帽,绫纱遮住面容,女子产后畏风是常理,诸王都没有对此表示意见。白竞天温柔的搀扶她入座,仔细问了她的身子,缠绻情意令人羡慕。
夏微岚端起酒,兴冲冲的要过去,封凌霄一把拉住他,微露不悦。“干嘛?我跟云筝妹子喝杯酒而已,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不准喝。”
“只许你去,不许我去?你这也太霸道了。”
封凌霄远望着那抹纤弱的身影,目光微漾。“她身子还在调养,不能喝酒。”
夏微岚愣了愣,觉得好笑,但又实在笑不出来,只好叹气。“你啊……”谁能想到狂放不羁的封王栽在祈云筝手里之后就变成了体贴入微的贤夫?可问题是人家丈夫又不是他,他这般关心到底是多余了。
众王敬酒都由白竞天挡了,“祈云筝”入座后没有说过一句话,看起来十分疲倦的样子。她只坐了一会儿,便由侍女搀扶回去休息。而在她离开之后,宴席的气氛明显冷了下来。
封凌霄闷声喝酒,心情不快。夏微岚向来嘴碎,但对于好友的心事却是从来不多说一句。他什么都明白,自己放下不,别人说的再多也没用。
侍女送来一壶新酒,酒壶底下压着一张条子。夏微岚纳闷的瞅着侍女退了下去,回头见封凌霄展开了纸条,好奇的探头去看。“什么呀?”
封凌霄攥住纸条不让他看,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
“小解。”
“……”
皇宫西隅,侍女正领着祈云筝往栖凤宫走。白竞天答应让她见皇后,可是她的身份低微,不能出席宫宴,所以让这侍女领着她到栖凤宫,等皇后离席回宫时再见面。
她不知道白竞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这皇后已经死了,他打算从哪变出一个“祈云筝”让她见?总不至于弄来一面大镜子让她揽镜自赏吧?
“姑娘,请在此等候。”侍女把她还到栖凤宫门口就走了。
祈云筝望着这座让她恨过悔过的宫殿,不无自嘲的笑了笑。栖凤……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栖身?是她把自己困在了这里,落得凄惨无比的下场。
愚不可及。
“啊——”
宫里传出一声尖叫,而后就没了动静。祈云筝见四下无人,遂走了进去。正殿里面灯光微弱,门扉半掩。祈云筝推开门,屋里空空荡荡,只有屏风后面那个烛台点着。
一路走来,她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直到转到屏风后面,才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祈云筝掀起帘帐,只见床上躺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胸口正插着一把短刀。
祈云筝试了试她的脉搏,已经没了气息,看到那把短刀有些眼熟,于是拔了出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祈云筝转过身,正对上封凌霄阴鸷的眼眸。她手上拿着滴血的刀,身后的床上有一具尸体。封凌霄看到了床上的人,虽然帘子挡住了她的脸,但他认得她身上的衣裳——今晚,祈云筝就穿着它。
她想起为什么会觉得这把刀眼熟了,封凌霄身上有一把一模一样的。祈云筝把刀扔下,走到他面前。“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封凌霄不听,冲进去要看个究竟,祈云筝拉住他。“快走!”
“让开!”
“封凌霄,她不是祈云筝!”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我看?”
他不相信她。是啊,她怎么忘了?祈云筝松了手,不是她不能阻止,而是觉得深深无力。就算他发现那个女人不是祈云筝,他也会想出别的可能来怀疑她……随他吧,他情愿中计,情愿给人陷害,她何必多管闲事?
封凌霄正要进去,发现她要走,反过来又抓住她。“你不能走!”
一股怒火急窜上心头,祈云筝想要挣脱却被他抓的死死的。“封凌霄,你拉着我做什么?不快去看看你的心爱之人是不是还活着?”
看着她恼怒的模样,封凌霄微微怔了神,祈云筝借机挣开了他的手,快步走出去。封凌霄追上她,又把她拉住。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相信的,她不会武功,不可能伤得了祈云筝,但同时他又想到她狠毒的心肠,诡秘的心计,祈云筝正在虚弱的时候,若是中了她的毒,也许……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想问个清楚。
祈云筝讽刺的笑笑。“白竞天请我来的。”
“……”
“他受够了他的妻子比他更受尊敬,恨透了她拥有的荣耀让他这个丈夫在人前低一等!”祈云筝笑的像水一样柔,眼神却比剑更利。“白竞天让我除掉她,让我做她的替身取代她!我和她这么像,想要瞒天过海也不是不可能对不对?”
她说的是真的?封凌霄攥紧了她的手腕,突然松开,疾速走进里屋去看。祈云筝扯唇,笑的惨淡。多可笑?她说真话他不信,偏信假的。祈云筝失望的独自走出去,可她没走多远,封凌霄出来追上了她。
“祈云筝在哪!”
哦,他终于发现那个女人不是祈云筝了?祈云筝冷冷笑道:“陛下以为祈王应该在何处?”
封凌霄捏紧了她的胳膊,怒道:“别在我面前耍花样!我问你,祈云筝在哪?”
“死了。”
“你再说一次!”
“祈云筝死了。”
封凌霄挥手打在她脸上,盛怒之下的力气没有收敛,祈云筝跌倒在地上,半边脸木的没了知觉,连耳朵也听不清楚声音了。
说好的不打女人呢?这一巴掌打的可够狠的!祈云筝撑起身子,口中粘腥的味道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来不及压抑便呕了出来。
封凌霄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冲动,看着她,僵住不动。
“不好啦!皇后娘娘出事啦!封王杀人啦!快来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