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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情义(1)

回到家门口,穆有光和沈自全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老头。老头儿皮肤黝黑,身材颀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怀里还抱着一件什么东西,不过是被粗布包着的,也看不清是什么。这老头儿见到穆有光和沈自全,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浑浊的双眼似乎有些发亮,连忙快步迎了上去。开口就说:“你们好,我叫李大样,有件东西想请你们看看。”老头说话的声音倒十分有力。

“李老伯,不知您有什么东西给我们看?不妨进到我家里去看吧!”沈自全说道。

“不……不了,就在这里看吧!”老头推辞道,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了,似乎怕穆有光和沈自全要将它抢了去。

“那好吧,您要给我们看什么?”穆有光有些疑惑,目光落在了老头儿怀里的东西上。

只见那个叫李大样的老头儿小心地揭开了一层层粗布,里边包着的东西慢慢露了出来……

“金丝楠木!”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真的是金丝楠木?”老头有些激动,“那****见你们将金丝楠木搬回家,就觉得这木头和我家里的很像,没想到还真是金丝楠木!”

“李老伯,您的金丝楠木是从哪里来的啊?”穆有光见这金丝楠木是上好的料子,不禁感到十分疑惑,心想自己在这云水寨住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到过寨子里有金丝楠木啊,而且就算是悬崖上的森林里,都是以别的树为主,也没见过金丝楠木啊。更何况,自家的金丝楠木是原产于苗疆地带的,苗疆的气候与京城相差太多了,京城附近的地区是无论如何都长不出这样好的金丝楠木的啊!

李老头小心地把金丝楠木段子用粗布包好,压低了声音说:“实不相瞒,这金丝楠木是我家祖传的……”于是,李老头就把他家的故事娓娓道来了……

原来,早在六十多年前,李老头的爷爷爬上悬崖去打猎,却在一处小道上看见了一队马车,车上都是长短不一的木头段子。这处小道几乎没什么人知道,而这一天却有这么多马车经过。而且这木头看上去是极重了,那些马儿也走不快。李老头的爷爷觉得很好奇,就悄悄地跟在了他们后头。由于当时天气很热,终于有一匹马儿倒下了。这马一倒下,后边的一车木头段子也倒下了,都滚下了山去。押送木头的人见了,十分着急,都跑下山去把木头抬上来。就这样,这些人折腾了好久才将木头都搬回山上,继续上路了。李老头的爷爷觉得这些木头一定很珍贵,就在那些人走后吓到山下去看看有没有剩下的木头。果然,在山下,李老头的爷爷发现了三段这样的木头。这些木头被茂密的野草给遮住了,那些人心急火燎的没有找到,却被李老头的爷爷给找到了。李老头的爷爷见这些木头纹理细腻,还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仔细闻起来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心里就断定这是宝贝,便分三次将这些木头带回了云水寨里。后来李老头的爷爷死了,这木头就传了下来,如今到了李老头的手里。

穆有光和沈自全听完后觉得十分惊讶,穆有光就问:“李老伯,我们能看看剩下的两段木头吗?”

李老头点点头,说:“好吧,你们是行家,让你们看看那两段木头,我也安心。这样吧,明天早上我来找你们,带你们去我家看看。”说完,李老头抱着用粗布包好的金丝楠木,匆匆回家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李老头便敲响了穆有光家的门。看样子,他是焦急得很,前一晚上也没有睡好。所以这早早地醒来,就来寻穆有光和沈自全了。

穆有光听到敲门声,便将门打开了。一看是李老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说道:“李老伯啊,我和弟弟还没起床,您先进来坐。我去喊我弟弟。”

李老头应了一声,倒也不客气,大步就进了穆有光家,坐在了一张竹椅子上。李老头一坐下,一双无神的眼睛就快开始四处打量,似乎要把这穆家的房子仔仔细细看个遍。好在穆家的房子简单整洁,看上去自然是一目了然。李老头看了一会儿便不看了,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这时,沈自全听到楼下有响动也起床了。他下来一瞧,见原是昨日那李老头,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想着这老头儿也太着急了,不禁暗暗一笑。这一笑,李老头那无神的眼睛就朝他看过来了。沈自全怔了一下,立即收住了笑容,到一边洗漱去了。

兄弟俩洗漱完毕,就跟着李老头去他家了。一路上,李老头也没说句话,只是一心急急地赶路。穆有光和沈自全都觉得这老头有些好笑,可一看见他那僵直的身子,突然又觉得没这么好笑了。兄弟俩也不作声,就跟在李老头后边快步走着。

要说穆有光和沈自全在云水寨也住了这许多年了,可是今日李老头带他们走的路他们似乎从来都没走过。兄弟二人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只是硬着头皮走着。早晨的云水寨雾气还没有散开,一切都像笼罩在一层轻纱之中,这也使那条通往李老头家的路显得更加神秘。

终于,李老头的家到了。只见那是一间与寨子里其他屋子结构相同的小木屋子,但是十分破旧,而且周围杂草丛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李老头走上前去,将门一把推开了。原来,门没锁。

穆有光和沈自全好奇地踏进了李老头家,发现这家里十分脏乱,连一个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便觉得十分奇怪。沈自全不禁问道:“李大伯,您一个人住啊?”

“不,我和我儿子住。”李老头冷冷地说道。说完,便从一些杂物中挪出了一个大樟木箱子,摆在了穆有光和沈自全的面前。李老头吃力地打开箱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里面赫然安放着三段金丝楠木。穆有光和沈自全蹲下来一看,果然是上好的料子。

“李大伯,六十年多年前巧好是道光皇帝和咸丰皇帝那会儿。我爹告诉过我,道光皇帝的慕陵里有大量的金丝楠木雕成的龙。我估计,您的爷爷就是遇到了给慕陵运送金丝楠木的马车,这才得到了金丝楠木的。”穆有光认真地说。

不料李老头就像没听见一样,只是说了一句:“能不能请你们帮我一个忙?”说着李老头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做工精细的金手镯。说道:“这是我家世代流传下来的,如果你们能帮我,我就把它送给你们!”

“李老伯哪里的话,我们能帮您就一定会帮,这么贵重的东西您千万收好了……”穆有光见状,连忙推回了李老头的金手镯。可是他却发现,一直面无表情的李老头竟然流下了眼泪……

“李大伯,您别哭啊!您有什么事说出来就是,我们能帮的话绝对会帮你的啊!”沈自全见李大伯哭得伤心,自己也不禁难过了起来。

“听说,金丝楠木保存效果极佳。我就是想求你们用这几段金丝楠木为我的儿子做一副薄皮棺材……”李老头缓缓说道。

“啊?您儿子?他……不在了吗?”穆有光连忙问道。

“是啊……不……我儿子只是睡着了……”李老头目光呆滞。

“那他现在在哪里?”沈自全很是好奇。

“他……”李老头指着屋子一角的一只樟木箱子说,“他在那儿……”

原来,早在三十年前,李老头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和一个懂事的儿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李老头的儿子不知是何原因患上了一种急病,吃不下一点东西,还呕吐不止,没几天就离开了人世。他与妻子悲痛欲绝,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于是,李老头求来了一个方子,用一种特殊的药液保存了儿子的尸体,就放在那个樟木箱子里。想他的时候,就打开箱子看他一眼。后来,李老头和他的妻子再也没有要孩子,因为他们始终相信儿子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而已。六年前,李老头的老伴过世了,李老头就真的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穆有光和沈自全听完李老头的这番话,更是难过。连忙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太谢谢你们了!我儿子,终于不用整天喝药了……”李老头十分激动。

“这样吧,李老伯,我们带了工具再来您家!”说完,穆有光就和沈自全一道回到了家,胡乱吃了点什么,就带上工具匆匆赶到了李老头家。

就这样,穆有光和沈自全在三天时间里给李老头的儿子打造了一副金丝楠木棺材。他们除了在家里吃饭睡觉,其他时间都在李老头家做棺材。家里人问起来,他们就说在为一个孤苦的老头做木活。穆有光一家人本来就善良,听他们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在第三天棺材完成的那一刻,李老头眼眶都湿润了,他一下子跪在了穆有光和沈自全前面,不停地说着谢谢,一定要穆有光和沈自全收下他的金手镯。穆有光和沈自全自然是不肯。最后,他们郑重地将金手镯放到了李老头手上,便回家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沈自全突然和穆有光提起不知道李老头怎么样了。后来兄弟俩一合计,就决定带一坛自家酿的酒去看看李老头。还好,他们记得路,就沿着那几天走过的老路去李老头家。到了李老头家门口,一切都像原来那样寂静。只是李老头家门口的杂草,似乎比以前更加猖狂了……

沈自全上前喊了一声:“李老伯,您在吗?”

没有人回答。

穆有光示意沈自全不要说话了,自己径直走到窗户旁边朝里边看,却发现了令人惊骇却又在意料之中的一幕:只见干瘦干瘦的李老头伏在儿子的金丝楠木棺材上,早已去了……

穆有光退到门前,把带来的那坛酒慢慢地洒在了李老头的门前。对沈自全说:“李老伯和他儿子在一起了……”

兄弟俩不说话了,默默地在李老头门口站了良久……

后来,穆有光和沈自全在云水寨开了一间木雕铺子,名叫神木坊。这间神木坊虽然很简陋,但是他们做出来的木雕件件都是精品。穆有光和沈自全利用做完农活空闲下来的时间帮寨子里的人们做些木雕。不过,穆有光和沈自全是不收费的,有些寨民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送他们点自家的菜或者酒,他们才肯收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穆诚和沈铃儿也渐渐长大了。穆诚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对木雕这门活计似乎有些天赋。在父亲和叔叔的指导下,十几岁时就能雕出出色的作品,为神木坊出了一份不小的力。而沈铃儿,也长成一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对在木雕上描绘图案这一道工序更是得心应手。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穆小兰,那样恬静,美好。

就在沈不秋死后的第十八年,穆小兰也故去了。她认识沈不秋时,是十八岁。如今十八年过去了,她终于,又要去与心爱的人见面了……穆小兰死后,穆有光、沈自全和穆诚在悬崖上的森林里找到了一颗千年古树,为穆小兰做了一副上好的棺材,将她与沈不秋合葬在了悬崖上石洞里。

就这样,穆有光一家在云水寨世代安居了下来……

民国十九年,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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