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淡淡道:“不用谢,我是担心小圆子而已。那我们先回去了,有事到苏府找我们。”
炎彻轻轻应了声嗯,两人慢慢离去。
回去的路上,行人很少。一眼望去,漆黑深长的街道散落着普通人家照射出来的点点昏黄。
秦云心情似乎有些低落,苏容安问:“怎么了?看上去不太开心。”
昏暗之中,秦云低垂着脑袋摇摇头,说:“没什么。”
苏容安叹气,说:“你这副模样怎么会是没什么呢?”
秦云顿了顿,面容掩在昏暗夜色中,除了侧脸薄尖的弧度,再看不清其他。
他沉默了一会,说:“真的没什么,只是想到小圆子有些担心而已。”
苏容安却觉得他的低落并不全是因为这个,但他执意不想说,他便不再问。两人在空旷幽暗的街道上行走,静静的,夜幕漆黑。苏容安偶尔说一两句话,秦云勉强回应几句,两人一路各怀着心事走着。
到了家里,明亮的烛光将一切照得一览无余。他秀静的面容上覆着一层倦淡,浅浅的,很美,很疼人。
他直接往自己卧房走去,苏容安立在原地忍不住想要伸手捉住他,手伸到一半却又突然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伸出手去。
犹豫了下,他将手收回,静静看着秦云进去。秦云转过身关门时发现苏容安还站在矮石阶下,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愣了愣,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苏容安。苏容安冲他一笑,那笑容很坚定,似乎要打破所有灰暗。
秦云傻愣地看着苏容安,静雅倦乏的脸上缓缓展露一个浅淡的笑颜,很浅,却很美。
他说:“你傻站在那里干嘛?不回屋休息?”
苏容安说:“你好好泡个澡,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秦云点头说:“嗯,晚安。”
“晚安。”
玉色一样的手随着朱色大门的合上而消失在视野里,苏容安深呼吸一口气,骄傲飞扬的脸上突然多了一层忧思。
夜色凉如水,清寂夺人。
秦云沐浴过后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靠在**(chuang)上,披下来的墨色长发有些湿漉漉的,看上去像在闪光一样晶莹。
他懒散地半躺着,秀静寡淡的面容卷着几缕缭绕烟雾一样的黯然。他就那样静静坐着,乌黑藏秘的眼睛半垂着凝视地面,眼神空旷旷没什么焦距,淡漠中隐匿着脆弱。
当炎彻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相信赵小垣的时候,他首先不是为赵小垣感到难过,而是想到了自己。
赵小垣那样相信依赖着炎彻,炎彻都做不到完全的信任。那其他人之间呢?比如他和苏容安呢?就好比那一瞬间,自己就没有选择相信,自己在怀疑彼此间的信赖。自己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又如何要求他能做到呢?
所以,无论亲密到什么程度,都无法完全交付自己吗?
这样一想来,竟不由的想哭。那种难受的感觉郁结在心口,挥散不去,就那样张牙舞爪的堵在那里,堵在那里。
心一点一点下沉,情绪一丝一丝黯淡。
原来,彼此不能信赖。
意识到这一点,对于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一把刀捅在了心尖上,血淋淋的,赤、裸裸没有任何防备。
在这个夜晚,思绪缭乱而清冷。秦云枕着半干的长发躺在**上,他伸出手拥抱被子,把那一层薄被紧紧抱在怀里。
抱得那样紧,像是抱着唯一的依赖。
清寂寡淡的面容深埋进薄被,他需要有东西来填补空洞。
似乎抱紧了被子,就不孤单了一样。
容安,我真的,真的,愿你能一世容安。
透明的液体划过眼角,打湿睫毛,浸润黑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为什么突然这么难受?
突然间,好想大哭一场,把这一辈子所有的悲伤都哭尽。
我不想一个人!
我不想一个人!
我想要有人陪,有人爱,有人懂!
我想要有人相信我!
夜色里的抽泣声低低的,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听起来,那么悲伤。
好难受,好难受,我不想这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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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云哭了许久,在晨曦微露的时候才浅浅睡去。
他实在是太难受了,所以只想哭个彻底,根本来不及考虑这幅模样被苏容安看到的情景。
初升的太阳有着漂亮至极的绯红色,刺透云彩,点染人间。
苏容安早早起来换好朝服,估摸着时间等秦云,却不见他出来。英俊的眉眼轻皱,走到他门前敲了敲门,轻声喊道:“秦云?”
没有人回答。
苏容安抿了抿唇,伸手推开了门。
晨光破门而入,照着**上长发倾泻披散的人儿。白色单衣包裹着清瘦的身躯,身形像婴儿一样蜷缩着。单薄的后背伶仃倔傲,他的脸朝着里面,只能看到一抹白细的颈子和小巧耳廓。
苏容安看着他的睡姿不禁摇了摇头,轻声道:“睡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轻步走近,头往里探,手轻轻摇秦云的胳膊,柔声唤道:“秦云,醒醒。”
秦云入睡不久,且睡得并不安稳。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昨夜哭了大半夜,现在眼睛一定是红肿的。他不想让苏容安知道自己哭了,于是故意把身体往里侧了侧,头越发埋进被子里,抱怨道:“我不太舒服,早朝我也本就可以偶尔不去,你今日自己去吧,我想再睡睡。”
苏容安听他声音也听出了些干哑,不由担心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我让大夫来给你看看,看过了再睡。”
秦云说:“不用了,睡一觉就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没事的。”
苏容安眉眼变得凝重,看着**上的背影,声音低沉道:“秦云,你转过来让我看看。”
秦云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滞了滞,说:“我好困,你怎么这么烦人啊?快出去吧,我想休息。”
苏容安清亮的眼睛瞬间阴沉,令人觉得危险。他用力把秦云给扳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
秦云没了遮挡之物,却固执地不看他。薄唇紧紧抿着,乌黑的眼睛倔强地看着**的内侧,像在打一场无声的战斗。
苏容安愣了愣,眼底藏着心疼。他的手温柔地触摸着他的眉,语气含着无奈与疼惜,说:“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秦云依旧侧着脑袋,眼睛固执地不看他。
苏容安沉了沉眉,说:“秦云,我不知道你为何而哭。”
秦云没有言语。
苏容安继续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认真地听,会用心去感受。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强逼着你告诉我。”
秦云乌黑的眸子深处有光亮在晃动。
苏容安看着他,说:“虽然我不懂你为何而哭,但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你想要一个依靠的时候,想要找人倾诉的时候,都可以转过身来,我会一直都在,我会认真听你说每一句话。”
紧抿着的唇微微颤抖着,那倔强的弧度此时此刻显得脆弱。
苏容安弯下身在他额头上印下浅浅一吻,轻柔抚摸着他的额前的发,温柔地浅笑,说:“好好休息,我等下给你带你喜欢吃的青皮团子回来。”
他说完又抚了抚秦云的眉,而后起身离去。
门缓缓关上,轻得无声。
门关上后,秦云僵硬着的身体才松懈下来,倔强着的面容也被卸去。他转过头去看被关上的大门,眼里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在晃动。那眼里承载的东西那样低沉、浓厚,容不下杂质。
干涩的唇动了动,他站起身,随手穿上一件长衣,也没束发就往门口走。推开门走出去,阳光柔柔照射。他关上门,往苏容安的卧房走去。
玉色的手推开卧房的门,阳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到地面,院子里的花草上还结着圆润的露珠,一切静谧无声。
秦云走进苏容安的卧房,再背手关上门。阳光一下子被阻挡在屋外,卧房瞬时失去了光芒,像拢着一段旧时光一样,静静立在这里。
沉稳、无言、包容一切的模样。
秦云像很疲累一样深深吸了口气,再重重叹出。他走到**边,脱了鞋,躺下。墨色长发如瀑布倾泻散在身后,很柔顺。他蜷缩着身体,伸手抱住旁边的被子,头埋在被子里深深吸气。
他想要记住这个味道。
阖上眼,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在这熟悉的气息中,他安稳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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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安回来时,秦云还未醒。
他提着买来的团子进了秦云的屋子,可推开门,里面却没有人。苏容安的手不由紧了紧,对着空旷的卧房轻声唤了句:“秦云。”
无人回应他的呼唤。
苏容安眉眼不禁黯淡,轻叹了下,将团子放到秦云卧房的桌上。他关上门,思量着秦云会去哪里。
进来时有遇到李伯,可他并没有说秦云有出门。苏容安想着那秦云应该还是在簇锦院里,于是他将偌大的簇锦院走了个遍,却还是没能找到秦云。
苏容安心里面隐隐有些担心,手不自觉地捏着。
此时正是正午,太阳最炎热的时候。走了一圈,书房、客厅、花园、长廊、藏书阁……他都一一找了个遍。一趟下来,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英气骄傲的眉眼敛起,浮现着担忧。
他看着白色的阳光,害怕着秦云一去不回。炎热的天气下,他只觉得一阵寒意。
好害怕。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如此难以离开秦云。想到秦云不在自己身边,他便觉得一切都陷入黑暗,失去了光彩。
原来,这竟是如此难以忍受的一件事情,如此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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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安在长廊傻站着,目光定在空中。
侍女小柔端着果盘从长廊上走过,到苏容安身边时行了个礼,说:“少爷好。”
苏容安没有反应。
小柔见苏容安看上去有些奇怪,不由担心,继续说道:“少爷?少爷?”
苏容安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侍女,说:“哦,小柔啊,怎么了?”
小柔困惑地看着他,说:“少爷,你站这里干嘛?小心被太阳晒伤了。”
苏容安说:“哦,没事。”
小柔说:“哦,少爷你自己注意身体,那小柔就先下去了。”
“嗯。”
小柔刚走开没几步,苏容安却叫住了她,问:“对了,你有看到秦云吗?”
小柔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苏容安,说:“秦公子不就在少爷你屋里睡着吗?”
苏容安愣住,不敢相信地反问道:“在我屋里?”
小柔点头道:“对啊,秦公子就在少爷你屋里睡着呢。”
苏容安没再说什么,急急忙忙地向着自己卧房跑去。
他跑得很快,带着刹不住的惯性推开了门。明亮的光霎时充斥了屋子,一室阳光中,那清瘦的身躯静静躺在**上。墨色柔泽的发丝乖巧地延在身后,一袭青衣松松垮垮罩在身上。
背着光,站在强烈的光影中,看着**上安稳睡着的身影,站在门口的苏容安自己也没有察觉,此刻他脸上表情有多么的温柔与安心。
苏容安关上门走到**边,轻声坐下,细细凝视着他的睡颜。
他抱着被子,面容安静。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上翘的弧度美得脆弱,令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他就那样静静坐着,看着他如孩子一样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