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海出的不太平。”老悔头儿给沈思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沈思心里清楚,这次绝对不会太平了,他看着老悔头儿的北影,心里总有些不得劲,说不出来。“臭小子,不好好待在船舱里,跑到外面来干嘛。”钟爷声如洪钟,沈思苦苦一笑,“刚才听到火炮声,心里有些不安,出来看看。”
钟爷走过去,“常有的事,在海上被劫,那是常有的事。”沈思点点头,“不过咱们总是得龙王爷眷恋,总能化险为夷,有些个事儿,别说你小子,就是跑船跑了十几年的跑船客们也不相信,但是踏的的确确的存在。”钟爷这句话说得沈思有些蒙,但是他多多少少了解钟爷的脾性,所以就没追问下去,只是跟着沉默,“这太阳又要落了,这时候天短,还没怎么着就又要吃饭了。”钟爷说着便是嘿嘿一笑,用手轻轻拍了拍沈思的小身板,“多吃点儿,要留着力气到南洋啊。”
沈思听了这话急忙点点头,露出一丝笑意,但是很快这笑就消失在大李的尖叫声中,“啊,鱼儿你看。”沈思顺着大李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艘斜了身子的船,庞大的船身斜斜的倒在海面上,幡旗上写着大大的“安庆号”。
“操,还好老子上了昌丰号,我去叫我叔过来。”大李说完跑没了影儿,这时候的沈思不敢说话,他偷偷看向钟爷,钟爷一家几口全都在安庆号上,上面不止是有他的媳妇,更有他含在嘴里怕化了,举在头上怕摔了的宝贝儿子。钟爷的深情很难看,脸上是灰白色,嘴唇有些颤颤的,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钟爷,船上还有活人。”沈思大叫道,的确在安庆号上有些悉悉索索动着的影子,“那不是活人,那是海蛇。”死寂中的钟爷总算是开了口,声音很低,还带着些颤颤巍巍的恐惧,“怕是刚才的火炮吵醒了冬眠的海蛇,麻烦大了。”钟爷只字不谈安庆号上自己的亲人,只是嘟嘟囔囔的说着昌丰号遇到了大的麻烦。沈思看着钟爷,他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压抑着怎么样的痛苦,但他清楚,昌丰号的名气是钟爷打出来的,而钟爷就靠的这份无人堪比的冷静。
“叔,你看安庆号,还好当初我拼死也往昌丰号上挤。”大李有些洋洋得意,灿狼瞪大了眼珠子盯着昌丰号,“操,哪来的海蛇。”灿狼的话让大李一震,他定定望去,果然,安庆号上从船头到船尾,从桅杆到船板,都被海蛇占得满满的。因为当时天还没有黑,所以接着黄昏的光,站在船板上的几个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海蛇从安庆号上窜来窜去,看到细小的海蛇穿过人的躯体,看到那些人惨不忍睹的尸体。
沈思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卢勤这时候一把抓住弯腰低呕的沈思,“沈思,你怎么样。”沈思干呕着摇着头,这时候钟爷突然大吼一声,“掉头。”原来一些在安庆号得不到便宜的海蛇已经开始向昌丰号游过来。看着大批的海蛇带着怒气游过来的情形,一向恶狠狠的灿狼竟有些手颤,他竖起火箭使劲的向海蛇群射去,这样的攻击更是火上浇油的惹怒了海蛇。
赵良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蛇,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财叔嘴里唠叨着赵良没用,一边还使劲的拽着他。这个时候黄牙凑到钟爷身边儿,“海蛇来的急,一时躲不开,要不扔两人下去拖一拖时间。”钟爷听了看了一眼黄牙,黄牙此时也没有了吊儿郎当的表情,表情很是严肃也很是骇人,“船上货足的很,少那么几个不当数。”黄牙继续说着,钟爷看着已经毁于海蛇的安庆号,重重点了点头。
可是满船舱都是人,扔谁也是个问题,黄牙让灿狼和大成跟着进了船舱,拽出两个孱弱且模样不大中看的妇人,妇人拼死了哭号着,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当海蛇的饵,全船的人就要当海蛇的点心。所以船舱里的人选择了沉默,丁若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知道自己必须要保住自己的命,她用眼角瞟向正在医治重伤船伙计的薛三逸,按住心里的那股子正义劲儿,愣愣的看着那两个妇人从自己眼前哭嚎着被拉出去。
秀媛看了看丁若也没有做任何举动,那两名妇人她有些眼熟,想了想方才想起来那是福清县丁太爷的妻室和他小姨子,这两人养尊处优惯了,白白胖胖的一副官太太模样,秀媛冷哼一声。她看到那两人裙摆处已经浸湿,知道是吓得尿了裤子,不由皱了皱眉头,嘴里叨唠句“没用”。
这两人被抛的很高,摔得很远,正好砸在海蛇群上,海蛇瞬时间将两人围了起来,沈思睁大眼睛看着,那妇人尖叫声划破黄昏的天直直的响彻在海上。似乎不到眨眼的功夫,变成了一片血水,妇人华丽的衣服漂浮在海上,随着一波一波的海水动着,沈思突然感到一种凉意,从脚升到心里。
赵良吓得一惊尿了裤子,腥臊味极重,惹得财叔踢了他一脚,“这么不中用,喂海蛇算了。”灿狼听了这话转头看了一眼赵良,他本来就看不惯这两个家伙,顿了顿,便向赵良走去,赵良见灿狼恶狠狠的向自己走来顿时乱了手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灿狼可不是用眼泪就能打动的,他使劲拽起赵良。这个时候黄牙说道,“放饵总归是没用,怕是馋了,照样保不住昌丰号,钟爷,怎么办?”
钟爷的眼睛里透着难以捉摸的光,“先给它两炮,再说。”大成和奎生将火炮架好,朝着海蛇的方向就是猛击,安庆号上的海蛇似乎也被这火炮惊得一呆,随后便是更恐怖的情形,却见成千上万条海蛇,从安庆号上窜下来,摆动着身子齐齐向昌丰号游过来。这时候,昌丰号的船底却传来压抑的呻吟声,声音顿挫有致,一声接着一声的呻吟,沈思听着那声音心口竟有些疼,像是被上百支针扎一样,沈思皱着眉头,用手捂住胸口,耳边的呻吟声像是咒语一样,让沈思有些喘不上气。
喘不上气的应该还有海蛇,海蛇在听到这一声声呻吟竟然围着昌丰号打转,而不上前,呻吟声一声大过一声,沈思看着已经游近昌丰号的海蛇一条条就像是被火炮打上一样,顿时断开。沈思想起了儿时玩的橡皮筋,使劲抻着,抻到劲儿,橡皮筋突然从中间断开,海蛇就像是被人抻着的橡皮筋,不由自主的使劲拉长自己的身躯,然后嘣的一声断了,鲜红的血溅起来,后面的海蛇看到前面海蛇的惨状,纷纷不敢上前。
这时候远远的一条福船缓缓开来,钟爷定睛一瞧方知道那是福顺号,一条同安庆号一样著名的大福船,钟爷的脸上带着些许欣慰的笑意,松了口气般的说了句,“救星来了。”沈思听了这话虽有些疑惑,但是看到海蛇们一窝蜂的涌向福顺号,心里顿时咯噔一响,福顺号上的人算是完了。
奎生看着海蛇游向福顺号,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娘的,妥过去了。”奎生大吼着,但是沈思却明明看到一行泪顺着硬朗的脸庞滑下来,沈思不知道自己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那两个妇人的衣服还漂在海上,说不出的悲怨,“海上的冤魂多了,别看了。”卢勤淡淡的说道。
昌丰号继续向前行着,身后的福顺号躲不开厄运,竟如安庆号一样,一时间便斜斜的栽倒在海面上,沈思知道船上没有人了,有的只是成批的海蛇在享用它们的食物。天渐渐黑了,不管是安庆号还是福顺号此时都已经停止了前行,在海蛇的蠕动下越来越斜,沈思不知道最后这船是不是就会直接栽进海里,但是栽不栽又有什么关系,上面已无一人存货,不过是条死船。
老悔头儿看见沈思有些缓慢的步伐,他站起来端着一碗姜汤递给沈思,“海上就是这样,不知道哪一刻,整条船就没了。”沈思一口口的喝着姜汤,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被扎成千疮百孔一般,“那是什么声音?”沈思突然问道,“把海蛇驱走的那是什么声音?”
老悔头儿脸上显露出悲哀,他看着沈思有些发白的小脸,“你当真想知道?”沈思重重的点了点头,“对,那呻吟声,让我不舒服。”老悔头儿听了这话,眼神有些深邃,“那是邪神,邪神发出来的声音,要是没猜错的话,海蛇让邪神不痛快了,邪神一头疼便会发出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呻吟声。”老悔头儿边说着边看着沈思的表情,沈思并没有什么表情,还是一如刚才般的冷静,“邪神?邪神怎么会在昌丰号上?”
“邪神护着昌丰号,也快到年限了,邪神就快离开了。”老悔头儿嘴角扯出一个苦苦的笑,“他保佑了昌丰号,谁保佑他。”沈思将最后一口姜末倒进嘴里,嚼了嚼咽下肚,辣辣的感觉让沈思不由打了个激灵,“安庆号完了,福顺号也完了。”
老悔头儿笑了笑,“是啊,都完了,全都喂了海蛇的口腹。”老悔头儿心里很高兴,那种高兴是不能说出来的,安庆号彻底的完蛋了,钟庆的亲人都在安庆号上,没有了亲人挂念的钟庆还能像十五年前那般的死命相争吗?老悔头儿觉得这就是报应,是老天有眼,给予那些恶人的报应。为了保住亲人的命,所以都打发到了其他船舶上,可人算不如天算,官船的火炮还是惊醒了海底的恶魔,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剩下的就只有昌丰号了。
看着老悔头儿脸上浮起的笑意,沈思觉得自己越来越读不懂这个老头儿,“鱼儿,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嗷嗷的就是个吐,把薛大夫给你请来了。”大李永远都是一根筋的照顾沈思,沈思感激的看了看大李,又看了看薛大夫,很配合的将自己的手腕亮出来,“薛大夫,你可好?”薛三逸听了沈思的问候,轻轻点点头,“薛大夫,我可是没事了?”薛三逸放开沈思的手腕,又是点点头。
老悔头儿这个时候拿着汤碗站了起来,说了句,“既然没什么事了,沈思你要多休息。”说完便转身走了,见老悔头儿离开,沈思一把抓住薛三逸的衣袖,“薛大夫莫慌,沈思只想问一句,当真是……”沈思话没说完,却见薛三逸用手指在最前摇了摇,示意沈思不要多说,沈思马上闭了嘴,但是他还是很担心薛三逸的处境,薛三逸一笑摇摇头,大概就是让沈思不要担心,自己不会有事。
薛三逸见沈思并没有事便起身,鞠了个躬走开,沈思有些气闷,刚想着撒撒气儿,却见自己面前那堆稻草此时竟是一个字样,沈思端详着,却看不出一二。有些人就属于雪中送炭的,卢勤来了,沈思自然让他看地上稻草摆出的字样,那字很难认,但是卢勤还是认了出来,“珏”没错,薛三逸用稻草费劲的摆出了个珏字。
卢勤和沈思对视半秒,谁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在找的人,薛三逸已经找到了。按理说,像薛三逸是不该知道程子瑜的乳名,既然薛三逸知道了,说明有人告诉他。沈思看着卢勤,两人的表情一样的凝重。如果说知道程子瑜乳名珏儿的,除了老悔头儿就并无他人,但是老悔头儿根本不像是一个能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一个费尽心思想要薛三逸保住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