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该回去了吧。”那人有些语气不善,沈思动了动嘴唇,刚想说话,却听老悔头儿说道,“你让他再看看,即便你不是又怎么样,让孩子也有个念想。”沈思看了看老悔头儿,老悔头儿的语气有些哀伤,却听那人冷哼一声,“我道是你这老匹夫绝对没什么好心思,原来是想让这小后生唤醒他。”
“都十五年了,习惯了,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他,虽然你说话难听,但是句句说的的确,老朽也日感身体不适,想来是真的想跟他说两句话,沈思这孩子也是总想知道船下面是什么,老骨头一把,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老悔头儿说着,那人看着老悔头儿,“你,你让我说什么好。”
老悔头儿摇摇头,“总觉得你都跟他融在了一起,你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嘴上不留人的,尤其是在贱内去了之后,那孩子的嘴厉害的狠,常常被他顶的没话说了。”那人听了这话竟是一时无语,他只是看着老悔头儿,老悔头儿憨憨一笑,“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明白,你看你如今这神情都像极了他了。”那人却突然冷哼了一声,“像也不是,您心里最明白。”
沈思站在那里脑袋一时拐不过弯儿,只是看着那人,“我叫沈思,我娘给起的名字。”那人挑挑眉看了一眼沈思,“沈思,不错的名字,思的是谁?”沈思一笑,“我娘说了,思谁想谁,我长大就知道了。我以前觉得我会思念我从未谋面的父亲,但是今儿看到您,我却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原来,沈思想的念的是把我辛苦养大的娘亲。”
那人看着沈思,“既然如此,你还下来做什么,上去好好想你娘亲就是了。”沈思点点头,“话虽这么说,但是娘亲临终前要我找到爹的下落,我要是不找了,到时候上了岸烧纸钱的时候都没脸见我娘。”沈思实实在在的说道,那人听了却也笑了起来,“你这后生还算是有趣。”
沈思跟着笑笑,“我听说你不是我爹,但是我知道,你和我爹共用了一个身子,到时候你走了,我爹自然能够醒来。”那人听了这话,又是挑眉一笑,“你就盼着吧,不过小后生,我告诉你,我走了,你爹也就永远醒不过来了,明白吗?”沈思已经,看着那人,那人伸出鱼鳍一样的手,“不明白,还是没人跟你说过,所以,还是在我在的时候唤醒他比较好。”
沈思看向老悔头儿,老悔头儿一笑,“只盼着到时候,老朽作了古,不然白发人送黑发人,承受不起啊。”那人听着也笑了起来,“看看,你就是想让这小子叫醒他吧,不过,难啊。”沈思上前一步,紧紧的盯着那人,“你是不是钟爷恭敬这那邪神?”
那人点点头,“什么神不神的,不过是海上一缕冤魂罢了,靠着寄生于人活着。”沈思点点头,又问道,“你十五年换一个人,十五年?”那人眼中带些赞赏,看着沈思,“对啊,十五年。”沈思有凑前一步,“这就十五年了,你指望不上他了。”那人点点头,“是啊,又要到那冰冷的海底当我的冤魂了,我顶是痛恨冰冷冷的感觉,你知道吗?”
沈思摇摇头,“不知道。”那人突然用鱼鳍一样的手扣住沈思的手,眼睛直直的望进他眼里,“你想见他,不如答应我。”沈思这时候盯着那人,很久很久没有作声,这个时候薛三逸呃呃两声,老悔头儿笑了,“你说笑了吧,你想找个替身还用这么难,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就行了,这船上几百口子都是你的货。”
那人放开沈思一笑,“我喜欢聪明人,也喜欢模样好的,别弄些个歪瓜裂枣就好。”说着那人看向老悔头儿,“我看他是醒不过来了,多来几次,我试着叫醒他。”那人说完看了一眼沈思,沈思眼中满是坚定的目光。老悔头儿却说道,“你哪有这么好心,对了你所说的大劫是什么劫难?”
那人瞄了一眼老悔头儿,“人祸,等着吧,总觉得到时候阿庆会发飙,你们给我保不住这一船的货,自然是要受些惩罚的。”老悔头儿点点头,说道,“眼瞅着就到岸了,当真别出什么岔子啊。”那人笑了,说道,“你担心他吧。”那人看向沈思,老悔头儿点点头,那人一抿嘴,“你替我做件事儿,我就保这后生的命。”
“什么事?”老悔头儿没有半点儿犹豫的问道,“还没想到,想到了自然跟你说,不过,不是什么好事儿。”老悔头儿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沈思看着他们两个一言一句的,自己插不上话,有些着急,那人见沈思着急就说道,“急什么,这么稳不住?”
沈思一愣知道是说自己,“没什么,心里惶惶的,想问你一句,你为何是海上孤魂?”那人像是在想什么一样,紧皱着眉头,“忘了呢,很久远的事情了,就这么把命给丢了。”沈思突然没来由的一愣,“海上那么多冤魂都会和你一样吗?”那人听了沈思的话突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那不就坏了,当然不是,那些冤魂大都就葬在海底了,要说,这昌丰号上冤魂最多。”
沈思突然一个冷战,那人笑了笑,“你这后生心思还真重,不想薛大夫,简单得很。”沈思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那人见沈思也不反驳他,便看着沈思,“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沈思定定的看着那人,说道,“你当真不记得宁儿了,不记得沈惜雪了。”那人听了这两个名字一愣,而后一笑,“记得,记得,惜雪爱梅,我将梅苑里挂满了梅花,宁儿,我走的时候他还不会叫声爹爹。”
沈思有些悲哀的看着那人,“娘亲多希望你能陪她去北方,去看真正的梅花,宁儿在你走后便会叫爹爹,只是这辈子看来也用不着了。”那人怔怔的看着沈思,突然皱起眉头,越皱越深,那人喘着气说道,“薛大夫,我的头疼起来了,疼起来了。”薛三逸赶忙站起来,替他把脉,薛三逸突然看向沈思,沈思不知所意,只是看着薛三逸,“他有些心跳,很微薄。”
老悔头儿赶忙凑过去,“子瑜,子瑜醒醒,睡了那么久,怎么还睡,当真是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薛三逸突然摇摇头,“没了,没脉搏了。”这时候的老悔头儿却已经老泪纵横,“您老怎哭了,很遗憾是不是,他醒不过来。”那人脸色有些惨白,有气无力的说道,老悔头儿点点头,“沈思啊,咱们走吧,让他歇着吧。”
沈思点点头,“我先走了,改日来看你。”那人听了这话却是一笑,“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后生,希望下次你来的时候,就不要带上这老匹夫了。”沈思看了看老悔头儿,反驳道,“不许你这么说他,老悔头儿,人好的很。”那人听了这话却是不屑的一哼,“是吗,哼。”沈思搀扶着老悔头儿,看了眼那人,“是,千真万确。”
说完,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出了船底,“我不敢认他,他那么大了,虽然模样像极了我,性子却是跟惜雪一样,薛大夫,我好累。”薛三逸静静的将被褥盖在那人身上,“薛大夫,你说不了话,我很寂寞。”薛三逸沉默下来,随后便是一笑,顺手扯过一张宣纸,从上面花了一朵梅花,那人看了一笑,“你见过?”薛三逸点点头,那人有些哀怨的说着,“我却从来没见过。”
薛三逸不再说话了,那人却拿着薛三逸画的梅花,一直看着,突然看向薛三逸,“薛大夫,那孩子站在我面前,可我却无能为力。”薛三逸也沉默起来,两个人对着一幅画沉默着。
老悔头儿推开杂物隔间的门,却意料之外的看到钟爷和卢勤抱头痛哭,老悔头儿皱了一下眉头,“钟爷。”钟爷抬起红彤彤的发亮的脸,“卢大掌柜,好人啊,老悔头儿,放心,放一百个心。”老悔头儿笑了笑,“那就好,看看,两个大老爷们儿喝成这样,成何体统,灿狼,把卢大掌柜送回船舱。”
灿狼和黄牙看了看老悔头儿,忙搀扶着卢大掌柜往船舱走,这边老悔头儿自己倒了杯酒,“阿庆啊,你是怎么了。”钟爷定定的看了眼老悔头儿,“您老也是个好人,我钟庆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子瑜,再对不起的就是您了。”老悔头儿皱皱眉头,“你对他说了。”钟爷点点头,“没有,喝了两杯,就不想害他了,反正他到头也是死,就让他到时候死的明白吧,这个时候下不去手。”老悔头儿突然沉默下来,“你的决定,老朽我随着你。”
钟爷突然不说话了,老悔头儿叹了口气也跟着沉默起来,过了许久,老悔头儿说道,“那人说了,是人祸,我们躲不过去。留着卢勤也好,留着他充个人数。”钟爷点点头,“老爷子,我拿着鱼枪,下不了手,想着十五年来他跟我一样苦我就下不了手,当初跟着霍胖子,我们三个人喝酒的情形就他娘的忘不了,老子还真像那人所说,婆婆妈妈的没个痛快样儿了。”
“这不怪你,放到谁身上,都下不了手,就是灿狼和黄牙也不会那么痛快,只是,你跟他说了多少?”老悔头儿轻轻地劝慰道,钟爷打了个酒嗝,一股酒味直窜上来,“说了子瑜,旁的没说,没说您也没说昌丰号,更没对他说到岸之后的事,只是告诉他,子瑜就那么没了,消失在那团白雾里,找也找不到了。”老悔头儿点点头,“既然想留着他,就不要说得太多了,那个人毕竟不是跟我们昌丰号一条心。”钟爷听了点点头,眼神中多少有些懊悔之色,“白白费了这么好的一次机会。”
老悔头儿用手拍拍钟爷,“老朽没看错你,子瑜也没看错,倘若子瑜醒了,知道你所为,心里一定很踏实。阿庆啊,现在起你就是单蹦一个人了,跟老头子我差不多,虽说有个沈思,但是老朽有生之年是不想认了那孩子了。”钟爷听了抬眼看看老悔头儿,“您这好好的说些什么话啊。”
老悔头儿有些哀伤的看着钟爷,“我日子不久了,能捱到上岸最好,那我这条老骨头换那孩子,到时候到了南洋你要多照顾他,只是我老头子没有前后眼也没给孩子留下个一金半银的……”钟爷听到这儿马上说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跟什么啊,再说您没有,我钟庆有,反正我的虎子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就当沈思那崽子是我儿,也当是对子瑜报恩了。”
老悔头儿点点头,但是他此时的想法却和他嘴上说的两样,虽然他命不久矣,但是他可不想看着钟庆活着出岛,即便是两个人,只要其中一个是沈思,另一个不是钟庆就行,老悔头儿突然想到了薛大夫,嘴角扬起一个笑。“那就好,那就好,反正你呀也是一个人了,横竖一个人,也是个苦命的人。”
钟爷听着老悔头儿的话心里的悲恸一下子涌上心头,“虎子他们都没了,我爹也没了,我钟庆还活着干嘛,死了倒也是痛快。”说着钟庆哭了起来,老悔头儿像是安慰自己的孩子一样,轻轻的拍着钟庆的肩膀,“没了家人,的确是生不如死,但是最痛的是什么,是心尖上有座坟,坟里住着个未亡人,阿庆啊,没了那些个人,自己也倒自在,是生是死全凭自个儿,不用再顾忌了,好事儿好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