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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磨刀石林教授

江一帆是个合格的好伴侣,看上去虽然心思缜密捉摸不定,但是在和美景的相处中,脾气温柔内心细致,他带给美景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恬静生活。

对于美景和江一帆的良好进展,戚小米似乎比当事人还要兴奋,她又高兴又担心,不断地问凌志:“江一帆是个很多思的男人,商人世家,算计惯了,不知道他对美景到底怎么回事?”

凌志被她审问怕了,只说不知道。看她一脸失望,他只好又补充说:“我觉得江一帆倒是很上心,反倒是美景十分平静,也看不出在想什么!我总觉得他们俩之间像是熟识很久了,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太复杂了,他们之间似乎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

“故事?”小米纳闷地嘀咕,她又忍不住给美景打电话,“美景,往事总有过去的一天,你和江一帆好好谈恋爱!别老是对他那么冷淡!”

美景正在茶水间和莫主编闲聊,突然接到小米这样语重心长的电话,简直吓了一跳,哭笑不得。

反倒是莫主编一听小米这样说,立刻感兴趣了,嚷嚷:“美景,你谈恋爱了?和年轻有为的江总?哈哈,好啊,好啊,郎才女貌!”茶水间的其他几个同事听到了,立刻嘻嘻哈哈八卦模式全开地凑过来盘问美景。

美景被她们大家笑得头皮发麻,挺不好意思的,端起咖啡杯笑嘻嘻地往外逃。

刚出门她就没法移开步了,站在她对面的人身量高大,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她嘴上的笑僵住了。

辰兮也看着她出神,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是一泓泉水,里面写满前世今生。美景变了很多,她身上多了一份沉静安详。他今天来报社谈一个合作,路过茶水间,就听见里边言笑晏晏,他隐约听见美景的声音,就停了下来。他站在门外默默听着大家在八卦美景的爱情,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的美景归去来兮,做了别人的女朋友了。

他们默默看着彼此,心里有万语千言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这时,莫主编从茶水间出来了,看见辰兮,笑道:“辰兮,都做了老总了,你还是这么守时不端架子,真是品质优良的好青年啊!”

辰兮收回目光笑笑:“莫主编说哪里话,您几位是我的老领导了,我怎么敢让你们久等!”

莫主编哈哈一笑,过来拍拍他的胳膊:“见外见外啊!你还是我妹夫呢!社长在会议室等你呢,我们进去谈吧!”

辰兮和莫主编并肩走了,进会议室的时候,他突然又转过脸来看美景。美景心里揪了一下,握紧手里的杯子,转身走了。

小米给美景打完电话就去了教室,上完课她回到办公室,刘岚林和凌志一脸悲戚。

原来,他们接到了林教授的死讯!林教授前一天晚上突发脑梗,在医院抢救无效,今天早上去世了。

这个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了,小米惊呆了。明明就在前几天,她还在校车上碰到了老爷子,还好好地坐在那里和她聊了半天叔本华,今天怎么就去世了,小米简直无法相信。

那天小米挺着肚子爬上车的时候,车上人差不多已经坐满了,林教授招手让小米坐在他身边。他这些年来越发老态了,小米坐在他身边,师徒俩一路闲聊,林教授问起她工作上的情况,聊着聊着免不了对她又是一通说教!

小米永远也忘不了林教授给她们上的第一节哲学课,头发花白的老爷子站在讲台上大手一摆:“大家坐下,从此以后我的课不要起立,大家随意听听,我随意讲讲。虚的东西先不说,年轻人修心最要紧。我最讨厌现在青年人的三种品质,一种,是指手画脚的狂妄,等到你德高望重被大家信服,再去做精神抖擞的批评家也不迟;二是,那种看什么都很容易的轻浮自信,肚里装下一瓶墨水研究透彻一件事,再去自信也不迟;第三,是闻腥逐臭的赶时髦天性,奇装异服的不要来上我的课,最后排那位,你那上衣还没完工吧,等你缝上了右边的袖子再来上我的课也不迟……”

林教授教学沿袭斯巴达风格,做事雷厉风行,治学严谨笃行,他的教学策略简单粗暴,就是简单一个字:骂!报告没有按时完成,骂;论文写得不够深刻,骂;但凡做成一件事儿,那股高兴劲儿也得压着,绝对不能得意忘形,否则被林老头看见,又是一通骂。那时小米郁闷死了,天天幻想着可以换个导师,天天被骂,真是受不了。她觉得林老头把她所有的自信都毁掉了,有时她被骂得自信心完全崩溃,直接趴在桌上哇哇大哭。在林老头的打压下,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扶不到墙上的死狗,一无是处。

好不容易硕士读完,不想,读博又落入林老头手里!她的苦难又开始了,她战战兢兢地做学问,只为得到那个固执老头的肯定;她努力地进步,只希望他可以对她赞赏地点点头。不知不觉,在他的高压政策下,一个治学严谨的打狗脱戚诞生了。

林教授的学术生涯走得很寂寞,他期待大家可以对哲学拿出温情的诉求,可是他的建议无法获得商业社会的认同。他算得上是傲气了一辈子,清贫了一辈子。小米跟着他做研究,她年轻气盛,好强心切,总觉得枯燥的治学的日子那样漫长无尽,她急需要一个体面的生活来摆脱物质困境。一时间,她对成功的渴望都加上了许多急功近利的色彩。经常为了微薄的收入打着林教授的名号悄悄出去走穴,被老头知道了,没少挨骂。她在心里恼怒老头儿的古板严肃,可是林教授突然离世让她觉得无所适从。她像疯了一样急切地祈求那个精瘦的老头能再站起来骂她。她觉得自己突然变成贱骨头了,以后那种没人骂的日子让她怎么过,她会很不习惯。其实她一直明白,固执的林教授就是一块磨刀石,磨光了他自己,磨锋利了戚小米。被骂被磨的日子很疼,但是,她很喜欢现在被全新打磨出来的自己。怎么办?从此以后再没人骂她了!小米哭了。

林教授的葬礼上,吊唁的人很多,S大学的老师差不多都来了,美景和小米凌志一起进来的,刘岚林来得早,站在一旁眼睛哭得红红的。大家都身着素装,佩戴着白花和黑纱。林师母坐在灵堂上哭得泣不成声,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俊朗男人站在她身边一脸悲戚。美景觉得他很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在悠戚的哀乐中,大家一一向遗体鞠躬致哀。美景的眼睛湿润了,她最怕这样的告别。

林教授其实挺喜欢美景的,她虽然古灵精怪,可是功课做得好,肯钻研,虽然有时候上课老走神,但是学东西很快。

美景记得有一次她和小米生气,其实那也是小事儿,只是她自己的无理取闹而已,但是关键是她认识到自己的错,想道歉又拉不下脸来。就写了一首小诗,去求助林教授做邮差带给小米。林教授古板严肃,但他就是喜欢明朗单纯的学生,看着这个心理年龄幼稚到极点的姑娘的热忱的脸,他竟然答应了。

第二天林教授上课前特意早到了三分钟,用他那“N”和“L”不分的普通话读了那封信:

我的朋友小米

会打行云流水的拳套

左路拳师承沈浪大少

右勾拳绝技唐门飞镖

我的朋友小米

梦想装满旅行包

在阿尔卑斯山顶蹦极跳

骑山地车画世界全貌

你有许多想知道

船长难道都是秃头戴眼罩

海尔兄弟怎么常年不穿外套

你有许多小爱好

你的树枝标本已把宿舍包抄

你讲恐怖电影我在尖声大叫

你想当水手出海探宝

其实是羡慕阿拉丁的灯泡

用手一摸 全是钞票

左手罗盘 右手算盘

我笑你可真不地道

也为零钱月光懊恼

也为作业太多烦躁

记着你的坏,记着你的好

记着你假装生气时踢我屁股的脚

如果毕业,你可千万别忘掉

我们曾一起酿酒 用发酵的葡萄

当时念完这首酸诗,大家都被逗乐了,笑得前仰后合。他们不知道,原来严肃的林教授,其实也有一颗欢喜的童心啊。

现在,那个帮美景念诵歪诗的老人正一脸平静地躺在花丛里。美景在这几年里,突然感觉自己和死亡离得很近。她亲眼目睹了身边的亲人、师长离世,非常伤怀。

小米也很难过,岁月滚滚而过,陪在身边的人必将一个个离开,她觉得很害怕。她看着身边的凌志,有一天死亡也会把他们分开吗?凌志像是感应到她在想什么一样,伸过手来牵她,他的手干燥稳定,紧紧握着她,用眼睛温柔地看着她,安慰她。

他们三个一起走出了那个压抑的灵堂,美景突然看见江一帆的车子泊在不远处。江一帆怎么会在这里?

她突然间恍然大悟,刚才那个站在林师母身边很眼熟的俊朗男人,他是唱昆曲的林远之啊!他怎么在这里?林教授,林远之?他难道就是林教授的儿子?美景想起林远之那双秋波盈盈的眼睛,的确是从林师母身上借来的!

正在这时候,江一帆从另一个门出来了,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凌志和小米看见他都有点诧异,凌志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哦哦,林远之是我的老朋友,他爸爸走得突然,我过来看看!”他转过头看着美景轻轻说,“刚才本来准备离开,看见你们来了,就在这里等你们!”

“哎哟,这么体贴啊!”小米取笑他。

凌志也笑了,附和着说:“真是让人羡慕啊!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们先走了!”

美景觉得很温暖,她看着江一帆,咬着嘴唇笑了。江一帆也轻笑着,牵起她的手。

他们发动车子要离开的时候,林远之从灵堂里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挺拔的男人。林远之站在门前的紫藤架下点了一支烟,看着远方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寂寞的烟圈。那个挺拔的男人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他,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林远之天生是个多情的人,还是因为他的职业是演绎故事的,他的一颦一笑看上去都含着故事,即使简单地站在一边抽烟,那样的姿势看起来也有无尽的离伤。

“林远之对面那个人,就是那天演柳梦梅的小生吧!”美景问。

江一帆叹口气点点头:“是啊。他是他心里的柳梦梅,可是他不知道林远之在爱他!或许,这样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

“他知道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看林远之的时候眼里全是疼惜!”美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爱到深处会心灵相通!只有不确定的爱情才会相互猜疑!”

江一帆突然靠过来看着美景的眼睛,饶有兴致地问:“我们也会心意相通吗?”

美景被他看得脸红了,她扭开脸不好意思地说:“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夏天的小风吹来温馨的花香,江一帆开着车带着美景穿过清涟湖边的芦苇丛,陌生的土路上扬起了农田的清新,柳叶霏霏,燕语呢喃,他们好像一瞬间离开了世俗里的喧嚣。路旁比人还高的芦苇丛随风摇曳,行走在其中,听着风,望着云,满目柔和的绿色。

风景实在是太美了,他们在这里逗留了很久,说说心里话,聊点家常,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美景渴了,江一帆下车帮她去路边的便利店买水。

美景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甜甜的。她坐久了,想着下车伸展一下,刚起身,突然感觉座位上有什么金属的东西刮了一下她的牛仔裤,她低头在座位上寻找。皮座椅的缝隙里赫然伸出一个金属色的小小钩状物,伸手拿出来,是一只耳环!那是卡地亚Panthère de Cartier系列的一款小豹子造型的耳环,那只小豹子眼睛镶嵌着沙弗来石榴石,鼻子是缟玛瑙豹的,它倔强地伏在美景的掌心。

这款耳环美景实在是太眼熟了,那天在多瑙河餐厅,就是它挂住了那位乔小姐的头发。

关于对那位乔小姐的疑惑,美景在江一帆面前也提过。江一帆只说他和凌志还有乔小姐都是知心朋友,她是个画家,她们一家在她高中时移民新加坡,但是她在大学时又回到国内念美院。她家在新加坡,所以她每次回来T市就一直寄住在他家或者凌志的家里。她生性就是一个大大咧咧很热络的人,他们常常会忽略她的性别。

江一帆解释得风清月白,表情也很自然。但是,他的说法美景无法苟同,那样风情万种的小姐,性别特征实在是太明显了,女人看她都会心动,他怎么会忽略她的性别。

美景看着这只耳环,突然觉得很失望,她的爱情难道就是和另一个乃至很多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江一帆是个琢磨不透的男人,是个有钱的帅男人,这个男人温柔地对待她,她美景就应该一天三问自己何德何能啊!钓上了江一帆这只大金龟,这是祖上烧高香修的福气啊,她还在犹豫什么,她凭什么去追究他,他不是已经给了她一份爱了吗!

可是这叫什么爱情,她究竟是他的什么,是二奶三奶那样的备用品吗,是收藏在后宫的一件美人图吗!美景觉得心里莫名疼痛。

江一帆回来了,她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耳环悄悄塞到包包里。

晚上去布拉格吃饭,刚坐定,江一帆又接到那位乔小姐的电话,虽然他表现得很平静淡然,他没有任何躲闪,在她的面前大大方方接了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也是很平常几句话。可是,美景又不舒服起来,一顿饭吃得很沉闷,几乎不再说话,江一帆也看出她心不在焉,他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吃得不多,眼睛里看不出在想什么。

结过账出了餐厅,江一帆送她回家,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安静。江一帆实在被她搞得有点恼火,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然也是这么矫情的一个人。她这样别扭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莫名不高兴,他不知道怎么对她。他觉得很无奈,倒是宁愿她有什么可以直截了当地说,甚至是吵架也好啊,这才是情侣之间正常的状态啊!

自从那只耳环被美景捡到,她就老是疑神疑鬼,她觉得自己突然间变了。闲时,她总是对着那只耳环研究不停。它为什么会掉在江一帆车里,他们在车里做什么了?那只耳环上写满了红粉激情,让她很难受,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累,她永远不习惯人间的欺瞒。

她觉得与喜欢的人相互猜心,还不如去老和尚的禅堂里听他念经。她像所有姑娘一样向往爱情,可是她不需要江一帆给她这样的感情。她心里压抑得要死,但表面也不动声色,不点破不闹腾。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是一开始就在怀疑这段感情,就在准备着全身而退?还是已经理智地洞察出江一帆的爱对谁都有限,认定自己没有几斤几两,所以觉得自己不够资格理直气壮地吃醋?

或许这些原因都有吧!

闲着也是闲着,坐在办公室里她也只是胡思乱想,索性背起相机去美术馆拍摄画展。最近美术馆有大展,名家云集,也是个报道的大噱头。

在展厅里转了几圈,她被油画厅的作品吸引了。她进入的这个展厅里,画作基本都是山,她在一幅画前停下。那些山奔腾流动着,汹涌呼啸着,塞满整个画面。她觉得很震惊,山一旦被搬到纸上时就显得绵软了,有些人画作里的山虽然看着陡峭嶙峋,可是却还是单薄呆滞,这幅画才是自然界巍峨的真山,那些山从画面里以势不可当的气势进入你的眼帘,它们从洪荒时代而来,和世界一样久,和世界一样强大!

看见这幅画的作者介绍,美景忽然会心地笑了,这是她的痞子朋友、小米的五好先生冉凌志的画作啊!这家伙的才气真是不可估量!

在凌志的展厅旁边是个女画家的作品,她画的是美景的第二故乡:西藏。

一进展厅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西藏映象:经幡在阳光下飘舞,似乎一头接着天一头接着地,远处是一幢幢别致的藏式楼房,寺庙的金顶夹杂其间香火缭绕,天地一片和谐宁静。这位画家解读下的西藏像是一个温暖明亮的梦。她和美景一样热爱那片土地!

美景低头去看这幅画的作者介绍,这位和她心意相通的女画家是谁啊,她真是太喜欢她了,画到了她的心坎里!

小小的便签纸上只写了娟秀的两个字:乔娜!

怎么又是乔娜,这是她的画?她这是注定要和乔娜搅在一起吗?美景站在画前苦笑,久久地出神。

画框的玻璃上隐隐映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从美景身后研究地看着她。自从美景进入美术馆,她就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一直跟着她,好像在细致观察研究她一样。她回头,那双眼睛却又不见了。

她故意装作很随意地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那双眼睛又立刻跟过来了,她警觉地抬头,那束目光猝不及防被她锁住了。

是一双倔强的大眼睛!

“周籽嘉?”美景有点惊异。

周籽嘉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很多,精神饱满,但还是那副看起来什么都很无所谓的样子。她过来和美景打招呼:“你好顾记者!你还记得我啊!”

“周籽嘉,你好多了啊!”美景笑了,“可是,你为什么偷看我?”

“我本来就很好,本来就不是精神病!”周籽嘉随意地坐在她身边,指指远处一个清瘦文雅的男人,“我陪老周过来看看!正好看见你,迷死戚说我是翻版顾美景,我就想看看你是怎么样的!”

“哈哈,既然是翻版,那你看自己不就好了。”美景看着远处的男人,“老周?哈哈,那就是你传说中的金主啊?真没想到啊,女儿都这么大了,周朝阳先生看上去还这么年轻帅气,怪不得他们传言你是他的情人!”

“我看不清自己,想借着你看看自己,了解一下自己!”周籽嘉突然扭过头来问她,“你是不是觉得老周很吸引人?你喜欢他吗?他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人还是挺好的,有才华的男人最有魅力!”

美景简直被她逗乐了:“你这是给你爸爸做媒吗?为什么是我?你爸爸旁边那位乔小姐不好吗?我觉得老周看她的眼神很温柔!”

“可是,你没发现乔小姐看那位江总的眼神也很温柔吗?老周太穷了,养不起乔小姐,他和年轻有为的江总比起来实在没有竞争力!”

“哈哈,周籽嘉你太伤人了。你觉得我比较耐摔耐打吗?乔小姐就适合被养在温室里好好呵护啊?”

周籽嘉突然认真地看着她:“顾记者,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很喜欢你。我是太崇拜你才希望让你做我后妈的!”

“我这段时间看了你写的所有书和报道!你是最牛的女记者!你更加坚定了我追求自由的心,我要活得和你一样自尊自立!你说得对,一个人只要好好提升自己就好了。没必要那么计较人际关系。”周籽嘉越说越兴奋,“人际关系说白了,不过是相互利用。要是一个人强大,利用价值自然大,自然就有向心力。强大的人脾气再怪也有奋不顾身的拍马屁者跟随,哈哈!”

“你这孩子,想法总是这么奇怪,我有那么说过吗?人际关系对你来说真是大难题啊!”美景无奈地摇摇头,“从你做媒的方式就可以看出啊,你是太不懂人心了。其实,你没发现吗,乔小姐现在依偎着的那个人,那个江总,我也喜欢他!”

周籽嘉瞪大眼睛看着美景,对着她研究半天,突然过来牵她的手:“顾记者,我不懂人心是真的,但是你是我的翻版我怎么可能不懂你?你自尊心太强了,根本不适合和江总那样的人谈恋爱!”

她突然拉着美景的手站起来朝着远处站在一起的三个人叫道:“老周,我先走了!我和顾记者还有点儿别的事儿!”

被她这样一叫,远处的三个人都回过头来。老周还是很安静的样子,淡淡地点点头。乔娜正挽着江一帆的胳膊一脸狡黠的神色,看上去亲亲热热的样子。江一帆看见美景,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

美景一时间也有点蒙,被周籽嘉一搅和,她顿时觉得没法控制场面了。她觉得万般无奈,这个周籽嘉还真的是顾美景的翻版啊,这个古灵精怪捉弄人的样子也像极了她!

可是,美景虽然嚣张自我,但是从来就是外强中干。有时候她甚至自己都恼恨自己的懦弱,在遇到棘手的问题时,她一般都是立刻变身鸵鸟,只知道一味逃避。而且,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这样当面锣对面鼓地处理感情问题,周籽嘉这样一闹,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她僵着身子和大家点点头,拉起周籽嘉就走。出来后急匆匆地钻进一辆出租车。

周籽嘉简直被她逗乐了:“顾记者,你怎么回事啊,急匆匆往外逃!你这样一跑,直接先输了阵仗啦!”

美景的电话响了,打断了周籽嘉的话。她看着电话愣愣地出神,周籽嘉探过头,来电显示是江一帆,周籽嘉笑笑帮她把电话挂掉:“顾记者,你的爱连你自己也不确定。你的电话簿里,喜欢的人怎么被设成江一帆三个字啦,硬邦邦的,一点也没恋爱的感觉!乔小姐比你柔情蜜意多了!”

美景的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落下来。这样糟糕的恋爱还有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他们都不确定自己以及对方的感情,还谈什么爱!

和周籽嘉告别后,美景不想回家,她一个人在街上无所事事地晃荡。她想起了以前,那个时候,每次生气跑掉,只要一回头,总是能看见辰兮的车子在后面跟着。她每次生气时都喜欢跑掉,其实并不是任性刁蛮,她是害怕争吵,只想着要逃离那个讨厌的争吵现场。辰兮最明白她,放任她跑,却总是在身后默默地跟着她。她无论怎么胡闹,他都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的宝贝。而江一帆不会这样,她不过是他花红柳绿的后花园里一朵憔悴的花,她觉得很悲凉。

她的前半生已经过完,最爱的辰兮做了别人的丈夫,最好的朋友有了自己的家庭,最亲的爷爷也不在了,只有她孤家寡人。她现在是无根无涯无牵挂的人,寄宿在这个繁华热闹的城市里,悲伤欢乐只有自己知道。

酒吧里吵得很,她就着浓浓的夜色喝了一瓶酒。烈酒入喉很苦涩。她醉得不轻,半梦半醒间看见辰兮温润的脸,他满眼疼惜地把她拥在怀里。美景抱着他的腰哇哇大哭:“辰兮,龙泉山那座小木桥坏掉了,没有小桥爷爷回不了家……我们去放水灯,给爷爷照亮回家的路……”

辰兮心都碎了,他抱紧她,亲亲她的头发:“好,好好,我们这就去,美景别哭,盂兰盆节来之前我一定去把小桥修好……”

“我要回家,爷爷马上就回来了……他找不到我,我不去西藏了,就在家等爷爷。”她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口,那只手上刻着一道丑陋的疤痕。

辰兮看着她那只手,眼睛涩涩的:“好好,美景不哭,我们回家!”

他抱着她走出酒吧,把她轻轻放到车里,发动车子。

小时候义忍法师给他们讲了许多佛教故事,老和尚总是说,桥是连接天地之间的水彩虹。美景一直把这个典故记在心上。龙泉山的小河上有一座小木桥,盂兰盆节的时候佛教徒会来这里放水灯。义忍法师说,水灯照着离世的亲人回家的路,魂灵会借着光亮顺着这座小桥来人间看望久别的家人。自从美景从西藏回来之后,她经常会一个人坐在那座小桥边上发呆。辰兮知道,她想念爷爷。他转过头,看着她憔悴的睡颜,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美术馆的事,真的是江一帆没预料到的。他没料想到美景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当时她那满脸错愕的表情让他手足无措。那时,他的臂弯里还挂着一个温热的乔娜!她什么也不说,拔腿逃离,他急忙跟了出来,可是她跑得太快了,钻进出租车就走了。他打她的电话,挂掉了,再打,直接关机。他心里又恼火了,她为什么跑,为什么不等他说完再走。她在享受和恋人互虐的感觉吗?他公司里一堆事儿本来就焦头烂额了,她为什么就不能省省心,非要这么矫情。

他回到办公室越想越烦躁,秘书小姐何玫在隔间里走来走去,看得他头都晕了,几乎要大发脾气。他气呼呼地拿了车钥匙下了楼。

到了报社,美景不在,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对她一无所知,他一直在说喜欢她,可是却那么不了解她,他甚至不知道她闲时常去什么地方。他心里忽然感觉对她非常歉疚,抬起左手看看表,跨上车子直接开到西郊。

西郊的空气很好,鸟语花香。一个小院落坐落在龙泉寺旁边,翠绿的爬山虎覆盖了小院子的墙,江一帆试探着按了门铃。不一会儿,屋子里走出一个温婉的老太太,得知他的来意,老太太笑着说,美景不在。

那是个聪明的老太太,待人接物非常有趣,她热情邀请他进屋坐。她可能一眼就看出他对美景不一般的感情了。他们坐在红木沙发上喝茶,她拉着他细数美景从小到大的事情。他很忙,一般不愿意听老头老太太啰唆。但是他今天竟然花了近一个多小时,一直坐在这个山里的小屋子里听着这个有趣的老太太讲美景小时候的事情。

天渐渐暗了,温和的奶奶说美景差不多要回来了,留他一起吃晚饭。他欣然同意了,提出帮奶奶打下手做饭,奶奶笑着把他推出厨房,怎么可以让客人动手呢?

他站在美景的卧室门口环视,她是个简单的姑娘,不爱养花种草,也不会和宠物交流。她的小屋朴素得像是和尚的经舍,除了书还是书,没有花鸟鱼,没有毛绒玩具。只有各式各样的相册,都是方辰兮为她做的吧!她的床头挂着一幅很大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正托着下巴在树下自己和自己下棋。

摄影师很会找到美景最美丽的一面,很了解她,那是最本真的她,不会搞人际关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欢乐忧愁。

江一帆突然很嫉妒辰兮,美景打开心门让他长驱直入,她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而对于江一帆,她好像从一开始就那么不确定,那么怀疑。他突然间很失落,他一直骄傲自大惯了,对她太没有耐心了,辰兮耐心地花那么多年的时间去守着她、关心她,也怨不得她会在心里从始至终惦记他。他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门口的风铃响了,透过窗外大槐树婆娑的树影,江一帆看见有个高大的男人进来了,他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人。奶奶两手沾着面粉从厨房出来,笑眯眯地说:“是美景回家了,马上就开饭—”

奶奶话还没有说完,辰兮闯了进来,美景软软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睡着,满面泪痕。江一帆和奶奶都吓了一跳,奶奶急切地问:“怎么啦?辰兮,美景怎么了?”

辰兮不答话,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江一帆,抱着美景进了卧室,把她轻轻放在床上,轻柔地给她盖上被子,抬起头来,叹口气:“妈,美景没事,只是喝醉了!”

床上的美景突然动了动,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拉着辰兮的衣角抽泣着说:“辰兮,辰兮,我们去修小木桥,爷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辰兮回过身子温柔地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好好,你快睡吧!”

奶奶看着床上瘦瘦的姑娘,心里酸酸的,又听到她的梦呓,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我可怜的美景!”她坐到床前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美景,好孩子,你好好睡觉吧,明天,明天去修小木桥。”

辰兮看着妈妈和美景,叹口气,把头转过一边。

江一帆心里莫名绞痛,他心疼美景,他爱她。今天她这么伤心,他却是始作俑者。但是现在,是他们一家人的世界,她在梦里也是在叫辰兮的名字,他在她的心里就是个局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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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睛游戏》是卡内蒂自传三部曲的第三部,叙述了作家从1931年到1937年的经历。不到30岁时,卡内蒂已经写出了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迷惘》,但这部作品问世之初并未得到严肃的对待。对于文坛巨擘托马斯·曼、罗伯特·穆齐尔等人,卡内蒂的评价刻薄而犀利,而对于自己的精神偶像松内博士,则推崇备至,敬若神祇。这一时期以卡内蒂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母亲——的葬礼而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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