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这些教材,需要大量经费,一本普通的杂志,几经辗转,到监狱时的价格,几乎能抵上一个囚犯半个月的生活费。为此,狱中专门成立了“小金库”,学员把每月家属汇来的款项,一半用于购置生活必需品,剩下的则嘱其交来人秘密带交薄一波供狱中作秘密组织的活动经费。这样,狱中秘密组织有了一笔可观的款项,不但可用高价去购买大批书报刊物,维持难友们的持久学习;而且还可买些鱼肝油、蛋品之类,为病友补充营养。这样一来,监狱的生活也“滋润”起来。
教材的问题解决了,但另一个问题出现了:国民党看守是不懂外语的,但是,狱中的共产党人懂外语的也不多。所以,为了学习这些外文书刊,狱中组织熟悉外语的同志进行翻译。狱中条件艰苦,连一张简陋的桌子都没有,负责翻译的同志只能强忍脚戴沉重铁镣的痛苦,趴在炕头翻译。为躲避看守的监视,他们甚至趴在被窝里偷偷地抄写译稿,直至手脚麻木。
就这样,草岚子监狱生生培养出一大批“翻译家”。教材有了,怎样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传阅呢?他们利用两间相邻牢房山墙上共挂一盏电灯的小洞口,一间牢房一间牢房地传递材料。还规定,狱中一切学习资料,都属秘密文件,在单人号房,只阅不读;在多人号房,只能由一人低声读,而不再传阅。学习时,必须保持高度警惕,时刻严防看守发现。对那些早已打通关系的看守倒无所谓,因为他们早已从中得到好处,如果东窗事发,必然牵连到他们自身。
除此之外,学员们还利用一切“可乘之机”,相互传阅教材。放风时间,监狱看守害怕******串联,规定南北监分批放风。党团员们就利用放风上厕所的机会传递学习材料。第一批放风的人蹲在厕所里不走,待第二批放风的人进厕所时,互换教材。有时,还利用放风的机会,从早已秘密拆松的后窗铁丝网角边传递。为了防止被敌人察觉,各牢房学完之后,再用上述方法把材料传回,由专人将材料泡在水里,揉成纸浆,倒进厕所里彻底销毁。
草岚子监狱的这个学习班,虽然叫“党校”,但还得加引号,因为是地下的,需时刻防备着敌人的察觉和破坏。学习时,人人都高度警惕,不让任何看守发现。全监还统一规定暗号:举起拳头,表示有人来了;以屈着的指头连续敲壁,通知住在隔壁的难友,有人来了;用拳头在壁上重捶,告知隔壁,来人走了。每次集体学习一开始,住单人房的“重要犯”就负责站岗,站在炕上盯住前院。正在学习的人,获悉暗号,立即收起正在阅读的书刊文件,在面前摆出准许读的课本、旧书装样子。“警报”解除,继续学习。
既然学习,就要存疑,有了疑问怎么办?孔子曾经曰过:不耻下问。这就牵扯到一个问题:讨论。学员除了白天学习,夜晚九时熄灯以前,还要进行小组讨论。就这样,除了培养出一批“翻译家”,草岚子监狱还秘密存在一个“百家讲坛”。登上讲坛的都是“重要犯”,他们住“单间”,享受特殊待遇,但政治水平很高。
有了“翻译家”,有了“百家讲坛”,还缺少什么呢?对了,刊物。为了配合学习,狱中还办了一个手抄本刊物,但这个刊物只传了几个牢房,就被看守发现没收了。狱中学习条件稍有改善后,党支部又出版了另一份刊物,也是手抄本,在牢房间传阅。薄一波还专门写了文章,鼓励狱友。根据敌人报纸上的新闻报道,编辑部绘制了一张红军长征路线图,鼓舞了斗志。
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这个地下党校办的风风火火,就差挂牌营业了。学员们通过学习,充实了头脑,在暗无天日的班房里,知道外面的东西也多起来了。比如长征的进程,日寇的残忍,也明白了为什么坐班房,应该怎样坐班房(应该专门写本书出来)。后来好多难友都说,坐了几年班房,胜似进了几年大学堂。
这不是坐牢,这是上大学,这就是共产党人的幽默。除了带领学习,狱中党支部还带领大家和敌人展开持久斗争。在斗争中,薄一波们不负重望,总是站在斗争最前列,充当全监难友的代表,也是敌人眼中的“出头鸟”。在平时,他们乐意当秘密组织指定的发言人,经常代表大家把有关伙食、下镣、看报、接见、写信以及洗澡、理发等生活方面的事,提出来与当局抗争,弄得当局目瞪口呆,狼狈不堪。窝窝头发霉了,不好吃,他们从门洞里扔出来;难友生病了,不给治,他们就相互之间打“土电话”,集体“造反”。
这年冬,秘密组织经过充分的准备和严密的组织后,进行了七天七夜的绝食斗争。向当局提出了四条要求:一是刑期已满的在押人员,必须无条件释放,不履行“反共手续”;二是狱方要讲人道,对重病人必须允许取保就医;三是给全体难友下镣;四是允许阅读书报,进行学习。当局不得不作了某些让步。从此,囚徒们在囚室里,每天都允许公开阅读当时发行的部份报刊,每隔三天,也能吃到一餐馒头,每个月还能剃一次头,洗个澡。
虽然做出某些让步,但国民党的“反省计划”并没有罢休,当局按照“反省条例”,聘请法官,每周两次来给狱中的******讲课,妄图让他们放弃革命理想,“反省”、变节。针对敌人的阴谋,狱中党支部公开提出不悔过、不反省、不反共、不接受国民党的领导。法官来讲课,党团员就起哄,往往弄得法官张口结舌,无法自圆其说。
一招儿不行,当局又生一计,请来教堂的神父进行布道。狱中党支部考虑到这是一场新型的战斗,决定全部参加,用唯物论同唯心论进行面对面的斗争。神父说,世界是上帝创造的,每个人生来都有罪。学员就反驳,日本帝国主义残杀中国人肯定有罪,上帝为什么不管?这么一问,神父也傻眼了。被搞得异常狼狈,只得苦笑着不停地在胸前画十字。
除了和敌人斗争,秘密组织在难友内部做了大量工作,对动摇分子,耐心地教育他们;对认识模糊的人,引导他们统一认识;对极少数贪生怕死,自愿去履行“反省”手续,要求出狱的人,对待他们的态度是毫不含糊的,从政治上给予坚决的打击,生活上也与其严格分开。与他们同住一室的,谁都不屑与这种人为伍,处处严防和打击这种人的出卖活动。
有学习,有斗争,这个党校不简单。这使敌人非常恐慌,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难友。尤其在难友进行绝食斗争以后,敌人派出奸细“潜伏”狱中,把薄一波这样的 “重要犯”更为严密地监视了起来,还扬言要杀人。但是,没人害怕,死就死,视死如归,根本不理敌人的这一套,“潜伏计划”也夭折了。
就这样,狱中的难友团结一致,不悔过、不反省、不反共、不履行出狱手续,组织在狱中的威信越来越高。其中有几位难友刑期已满,监狱当局要他们履行反共手续出狱。他们就是坚持不履行手续,宁愿继续留在“狗洞”里,不怕把班房底坐穿。气急败坏的国民党派出特务,侦悉狱中存在秘密党支部,随即报告南京,要求枪决薄一波等人。
次年春,刘少奇到天津主持北方局工作。当时,华北抗日救亡运动再度高涨,急需大批领导干部,同时,日军日益逼近北平,狱中这批干部如不能尽快出狱,极有被全部杀害的危险。于是,北方局作出了要关押在草岚子监狱的一批党员履行敌人指定的手续出狱的决定,并得到党中央的批准。北方局据此,将在草岚子监狱中的党员分批营救出狱。这才出现了文章开头,阎锡山派出他的特使,恭迎薄一波的那一幕。
薄一波在草岚子监狱待了五年,领导了五年斗争,上了五年“大学”。
代号“E”计划,终于在“狱中百家讲坛”的掌声中,完成了历史使命。